浩然儿童小说之

《爸爸当队长》

（2）

 二

    爸爸从生产队队部那边走过来了，被一伙子喜眉笑眼的男女社员簇拥着。不知道是迎着艳艳的霞光给照的，还是心里兴奋的缘故，他们的脸色都是红彤彤的；爸爸那张四方方、有黑络腮胡子茬的脸，显得最红。

    老师要是出作文题目，让春元写个“最熟悉的人”，那么，他除了写妈妈，就会写爸爸，因为他从打记事到眼下，没有一天离开过妈妈和爸爸，对他们当然“最熟悉”啦！可是今儿个，爸爸在春元的眼睛里，突然起了挺大的变化。爸爸变高了，仿佛跟县里的那位老书记一样高；那位老书记，当年是打炮楼、抓鬼子的英雄！爸爸变壮了，好像跟公社的那位老主任一样壮；那个老主任，当年是个搞合作化、修大水库的模范（过去他们常到春元家串门儿，找爷爷聊天，春元知道他们的好多先进事迹！）就连爸爸走路的姿态、说话的声调，都起了变化：变得忒威武，变得忒庄严，特别特别地像春元那位去世了的爷爷，像爷爷那一次在北京见了maozhuxi回来的时候，只是胸脯子上没有戴着一朵大红的光荣花。

    春元站在远远的门口看着，甚至有点害羞了，或者是胆怯了，不敢朝爸爸跑过去，不敢跑过去扑到爸爸的怀里。

    其实，爸爸还是原来的模样和打扮：普通的社员，给队里开过手扶拖拉机，以后在林业、菜地和大田作业组都干过。就连他的脾气秉性，在这靠山的偏僻地方，也极为“大众化”，心直口快、正派，从不会干“弯弯绕”的勾当；对多亲的人也不徇私情，对多高的lingdao

也不拍马屁。有一回，春元的舅舅在集市上买了一堆木头，正巧碰见春元的爸爸开着手扶拖拉机，到镇子上为生产队办事情。舅舅要求爸爸给个方便，用机子把木头送到五里远的家里去。爸爸一听就绷起脸来，说什么也不答应：“假公济私的买卖，谁也别想让我沾边儿！”舅舅碰了钉子，特别生气，一连好几年都没有登春元家的门口。有一回，生产队长（就是刚下台的、让法院传讯过的那位）派春元的爸爸开着拖拉机出门儿，说是到火车站拉东西。爸爸在中途路上得知底细，要拉运的是队长跟别人搭伙搞投机倒把的物资，他立刻就调转车头往回开。队长瞪着眼说：“你不听我的，撅我，回去我就撤你的机手职务，让你去钻高粱地、撸锄杠。”爸爸回答他说：“你就是把刀搁在脖子上，我也不跟你们搞鬼！”爸爸回到队里的第二天，果然被队长没收了驾驶员的本子，逼着他跟那个搭了好几年伴儿、使熟悉的机子分了手。他当然挺难受，但是一点儿都不后悔；到大田干活的时候，上工去或者下工回来，都是乐呵呵的，像今天这样乐呵呵。爸爸今天这么高兴，一定是从心里愿意当队长。说实在的，不光是大人，连小孩子都知道，当一个生产队的队长，管着七十多户人家的生产和生活，支配农、林、牧、副各业的好多摊儿，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呀，爸爸真的就一点都不胆怯吗？

    满脸红光的爸爸，正一边往前走，一边对众人说：“你们都知道我的根底儿，我可没啥大本事；要想把生产队搞好，往后大伙儿可得多伸手帮我呀！”

    “那没错。只要你带着我们走正道儿，奔好日子，我们一定听你的指挥，说咋干就跟着你咋干！”一个社员回答着春元的爸爸。

    “可有一件，你要是一戴上官帽子就变心，也学着搞歪的邪的，我们也不会客气，咋把你扶上去的，还要咋把你拉下来！”另一个社员这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补充一句。

    春元觉得社员的这两句话都非常中听，非常有道理，在脑瓜儿里掂开了分量。

    爸爸和社员们又说笑了一阵儿，然后各奔各家的散开。爸爸一转身，瞧见正冲着他笑的儿子，就问：“春元，你咋没上学呀？”

    春元回答：“早起我就告诉你了，今儿个是星期天嘛！”

    爸爸一拍脑壳、一吐舌头，说：“瞧把我给忙的，有点儿颠三倒四。”

    春元心里想：爸爸不是因为“忙”，而是因为“乐”，才这样忘事情。这话他没有说出口。

    “离着吃晚饭，还有一阵儿，抓空干点活儿。”爸爸仰脸看看西天边的晚霞，扭头看看寨子里的碧绿碧绿的白菜苗，说，“你要没事儿，帮着我浇浇菜好不好？”

    春元答应一声，就绕进用酸枣棵子夹的寨子里，奔到井边要打水。

    “我打水，你管看畦口子就行。”爸爸两只大手抓住辘轳把，“吱扭扭”地摇起来；一柳罐水被倒进石板“龙口”，略停一下，问，“春元，爸爸当队长了，你知道吗？”

    春元朝爸爸点点头。

    “我这队长要当好了，全家光荣，当砸了，全家丢脸，所以我得给你提两条要求。”爸爸很严肃的样子说，“头一条，得抽出下学回家，或是放假的空儿，帮我干点家务事儿。你爷爷当队长那年，我也跟你这么大；我看他忙得饭顾不上吃、觉顾不上睡，眼睛总是红的，我就帮他干家务事儿；比方扫院子呀，垫猪圈呀，给兔子打青草呀，全都抢着做……”

    春元说：“这些事我也能做，我帮你做。”

    “好，这才是好孩子。”爸爸笑咧开被黑胡子茬围着的嘴，“当初你爷爷就夸过我是好孩子。他说：‘爸爸当队长，你替爸爸搞家务，就是帮集体、帮大伙儿’。你也是一样。”

    又一柳罐水被倒进“龙口”，跟前边倒进的水汇成细流，像一群受惊的小白老鼠，在“龙沟”里爬着、跑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