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儿童小说之

《爸爸当队长》

（1）

 一

    “妈，你投我爸爸的票了吗？”

    “当然投啦！”

    “他们为啥不让我参加选举会呢？”

    “你还是个小孩子呀！”

    “嗨，小孩子咋的，小孩子就不是人吗？是小猪子，还是小狗子？”

    “哈哈哈！……”

    妈妈的那根笑的导火索，让儿子春元的一句气话给拨弄着了，笑声爆发起来，笑得前仰后翻，笑个没完没了的。

    春元不笑，一丁点儿笑模样都没有。他的身子倚靠在炕沿上，胖胖的脸蛋整个通红，两颗大板牙紧紧地咬着下嘴唇，眼皮儿耷拉着，眼睛盯在地上，看着自己踩在地上的那两只脚。大脚趾头，从裂开口的塑料鞋里钻出来，像蚕脑袋寻吃的那样摇动不停。手按着炕，一下一下地抠着苇席缝儿。

    妈妈发觉儿子真的恼怒和伤心了，才不得不收住笑，正正经经地劝慰说：“乖乖，快别怄气啦。你参加会不参加会的有啥要紧？没有你那张票，你爸爸也给选中了。……”

    春元仍旧气囊囊地说：“他们瞧不起人，连会场的大门口都把守着不让进，还冲着我龇牙瞪眼！”

    “唉，他们那会儿没料到你爸爸能当上队长嘛！往后你再瞧，不要说那些一般社员，就是组长、班长的萝卜头小干部们，都得上赶着巴结你！”妈妈得意洋洋，话特别多，唠叨起来没个完，“自从你爷爷一去世，咱家门口里没有一个在队里当官拿事的人，光吃亏受气，这一回总算熬出来啦！”

    春元跟妈妈想的不是一路，不爱听妈妈的这种话；妈妈脾气暴躁，不敢顶撞她，就只好躲开。春元一撩门帘儿出了屋，站到满天晚霞的院子里。

    别看他年纪小，才是个念四年级的小学生，可是，比他大几倍的人，也不见得有他那么强的荣誉感，更不会像他那样爱面子。他尤其好动脑筋，旁的孩子根本不留心的事情，他留心；旁的孩子想不到的事情，他会想得特别周到。邻居们都凑趣地说他：个头长得矮，是让“心大”给坠住的。也有上年纪的人背后评论他：行动坐卧，不太像他爸爸，倒挺像他爷爷。春元的爷爷是这个山下屯的第一任生产队长，一气干了二十五年！这二十五年里边，经过好几场专门“整”基层干部的政治运动，出过好几茬做梦都想夺权、抢位子的人；可是，春元的爷爷，就像山岭上的石崖，任凭风吹雨打日头暴晒，不仅岿然不动，连一丁点颜色都不改变，依然硬朗朗地站立在山岭上！这是为啥呢？因为爷爷吃准了一个“正”字儿，做到了一个“正”字儿，永远都不歪不邪，一步一个脚窝，没有小辫子可抓，“整”一遭儿也“整”不倒他；没有空子可钻，不安好心的人就难以得逞！正是由于春元的爷爷走得正，行得端，一心一意为社会主义集体事业，在以往的二十五年里边，才给山下屯的老百姓办了数不清的好事儿。就拿“运输”这一项事情来说吧，从单干那会儿的肩挑膀背，到初级社时候变成毛驴驮，到高级社的时候变成胶皮车拉，到人民公社以后变成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载着飞跑；这一次一次的变化，实在不简单；而哪一次的变，都应当给春元的爷爷记上头等功。春元的爷爷对春元说过：“孩子，快点长大，等咱们队用上汽车，你好去当司机。”多可惜，没等队里用上汽车，没等春元长大，爷爷就老了，接着就病死了。春元总觉得爷爷还活着，去给生产队购买大汽车。春元的爷爷一死，队长的位子，让一个不正经的人给坐上了，把个好端端的生产队给搞个乱七八糟！社员们都怀念春元的爷爷，春元更想爷爷。他常常独自一个人，胳膊肘拄着柜，小手托着下巴颏，默默地凝视挂在北墙上的照片。那照片是爷爷参加县劳模会的时候照的；本来是黑白照片，胸前戴着的那朵大光荣花，却红艳艳。后来妈妈告诉春元：花上的颜色，是爸爸像春元这么大的年纪那会儿，偷偷地用笔给描上的。春元也跟众人一样，恨那个为非做歹的坏队长：见了面就瞪他，转过脸儿就唾他。春元听说社员联名告状准了，撤换了坏队长，心里就暗暗地想：我这会儿要是长大成人，我就争取接过队长的职位，一定当个像爷爷那样受众人拥护爱戴的好队长。春元怎么也没想到，今儿个一开选举会，社员们选中了他的爸爸，他的爸爸当了队长！

    这会儿，春元一迈出排子门，几乎是又惊又喜地喊了一声：“爸爸！”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