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热爱》

（4）

     跟朱秀文谈过话之后，王宗元又到幼儿园找刘春燕。

“春燕同志，听说你工作上碰到困难了？乍搞一个新工作，困难是难免的。不过，困难就怕革命的硬汉子。”

    王宗元一来，刘春燕以为是朱秀文和小宝妈那几个女人告了她的状，前来批评；不料想人家对她那么谅解，那么关心，脸上不由得发烧。过了片刻她才说：“队长，我这次从城里回来，是下定决心了，真想在工作中搞出成绩……”

    “对，应当有这个好愿望。不过，要搞好革命工作，首先必须有革命的思想，要热爱人民群众和他们的事业。”

    这次谈话时间很久，刘春燕在大队长的嘴里，并没有听到一句炫赫朱秀文的话，但是当天黄昏后，她从接孩子的妈妈嘴里却听到了许多。

    “凤凰飞到哪也是奇鸟，乌鸦飞到哪也是害鸟。人家朱秀文当了院长，文武自己唱，把个敬老院搞的满堂红。”

    “不愧是积极分子，谁能比秀文那副热心肠，对她那个瘫妈妈是难得的孝顺，如今对待那班老人比父母还亲。敬老院的人一提她，都感动得掉泪。”

    听过这些议论，刘春燕心里嘀咕没吭声。

五

    朱秀文受了队长的批评，晚饭也没有吃好。不过，她终于想通了王宗元说的那些话。她气愤愤地叫着自己的名字：朱秀文哪朱秀文，你是个共青团员、积极分子，对帮助一个有思想毛病的伙伴，你都尽了什么责任呀！跟革命队伍里的同志要互相爱护、并肩前进，自己应当亲自动手帮助人家。

    趁中午歇晌，朱秀文又来到幼儿园。

    孩子们都睡着了。刘春燕斜在床上，抱着书本也睡着了。朱秀文没有喊叫，愣了会儿，就把孩子们脱下来的衣服拣在一起，然后从院子外边井里打来一担水，一件一件地洗干净，晒到院子里的麻绳子上。她又把地上洒上水，轻轻地打扫一遍。直忙到起晌的时候，她才离开。

    刘春燕一觉醒来，唤起孩子们穿衣服，一找，许多人的衣服不见了，不禁发了慌。她一出屋门，见东墙边的麻绳子上，晒着一大串洗干净的衣服，上前一摸，已经干了。这越发使她摸不清头脑。她把衣服摘进屋，发现孩子群里不见了小宝，这下她更慌了，把衣服一扔就往外跑。

    这当儿，朱秀文通红的脸上挂满大汗珠子走进来，她手里牵着小宝。小宝的两只眼圈都哭肿了。

    刘春燕惊喜交加，上前一把拉过小宝：“你这孩子，又跑到哪儿去了？”

    朱秀文接过来说：“我到供销社去买钮子，听河边上有孩子哭，跑过去一看是他。”

    这几天小宝的情绪一直波动，临睡晌觉还吵着找妈妈。不用说是趁刘春燕睡着了，他溜出去的，想到河那边地里找妈妈；幸亏被人看到，要是掉在河里，保育员这个责任可怎么负哇？

    刘春燕想到这儿，胸口突突直跳。

    来到屋里，朱秀文见刘春燕替孩子穿衣服，就说：“好几件衣服的钮扣都丢了，有的撕破了，怪不整齐。我买来几颗扣子，咱俩给缝缝吧。”

    刘春燕接过钮扣和针线，也不顾去缝，两眼直愣愣地盯着朱秀文的脸，仿佛要从那上边寻找什么。她想人家帮自己免去一场大祸，应当感谢人家，却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不禁地问：“这衣服都是你给洗的？”

    朱秀文点点头，抹一把汗，跨坐在炕沿上，一针一线地缝起来。过了一会儿，她诚恳地说：“春燕妹妹，过去我很不对，没有帮助你，从今天起我要改正了。”

    刘春燕一愣，许久才沉重地说出三个字：“都怪我。”

    傍黑，妈妈们又来接孩子。几个女人几乎是同时发现自己的孩子穿戴挺整齐，挺干净，不约而同地夸赞起来。

    一个细瘦的女人感激地说：“累着你了刘家妹妹。这孩子的衣服坏了脏了好多日子，总想给他涮涮连连，就是摸不到工夫，这回你可帮了大忙。”

    小宝妈喊的更响：“我看春燕跟秀文不差分毫。前两天我还捉摸人家念大书的人干不了这行哩，没想那是开始缺经验，现在果真好了。”

    赞美、感激之声，把春燕的耳朵都装满了。这种享受正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儿，现在得到了，却使她很痛苦。

    刘春燕端着饭碗，反反复复地想着。人们夸赞刘春燕，其实正是夸朱秀文，难道朱秀文真比刘春燕强的这么多吗？过去她不相信，现在，这个顽固的信念开始动摇了。她仿佛发觉，自己身上缺少一点什么重要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朱秀文的身上是多多有余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