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热爱》

（3）

     事后的第二天早晨，连小宝有五个孩子没有送到幼儿园来。这一下刘春燕可慌了神，犹豫许久才去找王宗元，偏巧赶上王宗元到乡里去开会。团支部几个委员听说这件事，趁歇晌召开一个座谈会，对孩子妈妈和刘春燕都说服教育一遍。下午，小宝妈妈和另外两个女人才把孩子送回来。事后，刘春燕越想越委屈；偏偏在这个时候，朱秀文动不动就跑来“找麻烦”，这使刘春燕非常气恼！

    有一天，小宝和一个小男孩打起架来，刘春燕很不耐烦，左拉右拉拉不开，索性就坐在一边生闷气。这当儿，朱秀文挎着一大篮子青菜从门口经过发现了，就急忙跑进来劝架；劝了这个劝那个，两个孩子果然松开手。完事了，朱秀文对刘春燕说：“孩子们打架，硬拉不行，不管更不对，要好好劝，要借机会教育他们，培养他们团结友爱的好品质……”

    刘春燕噘着嘴，绷着脸，一句话没有说。

    朱秀文一点没在意，摸摸孩子的手，亲亲孩子的脸，一会儿又转过身，好像教训人似的对刘春燕说：“春燕，你看孩子们的手上、脸上多脏呵，这样不卫生，孩子容易生病，也会给他们留下个坏习惯……”

    刘春燕望着门外田野撇撇嘴唇，没吭声。

    又有一天中午，朱秀文忙完自己的事情，刚想躺下来歇一歇，隔着撑起的窗子朝外一看，天空上涌着厚厚的乌云，接着一股凉嗖嗖的小风吹进屋。她忽然想到幼儿园的孩子们。这会儿不知睡觉了没有；睡下，是不是盖好了？她急忙跳下炕，跑到幼儿园一看，孩子们睡了一炕，一个个光着小膀子；炕前的窗户大开着。她很着急，赶紧把窗子关上，给孩子们一个个盖好；一转身，见刘春燕坐在一边，搬着厚厚的一本书看，纹丝没有动。

    “哎呀呀，我的春燕妹妹，这可不对呀！天气一阴，气候要变，不关窗子，不盖好被，孩子们要着凉害病的；他们睡觉，你该在跟前看护才是……”

    这几天刘春燕正跟爸爸闹气。她爸爸怨她白念了书，应当到大城市找工作，不该回到农村来。她心里本来就很别扭，听朱秀文这一套话，更加恼火，就不凉不酸地对朱秀文说：“别人工作半天可以睡午觉，我歇会儿都不行？难道别人是人，我是奴才不成？你不要总是弯着腰找茬儿，我当保育员是组织上派的，可不是我把你挤走的！”

    朱秀文看不得不讲理的人，何况刘春燕是明明白白污蔑人。她一步跳到刘春燕跟前说：“刘春燕你可不能不讲理，谁来找你的茬儿？为了建设好社会主义的新农村，大伙都在拼命地劳动，把孩子交给我们，是人家对我们信任。可你呢，拍着胸膛问一问吧，你的心在没在孩子的身上？”

    刘春燕一跺脚出了门，蹬蹬地走开了，这场争吵才没有持续下去。

四

    朱秀文打从离开幼儿园，心里一直也不能平静。往日里，在一群天真活泼的孩子们中间，抱抱这个，哄哄那个，给这个洗脸，给那个梳辫子，两只手忙来忙去不得闲。但是在这种忙碌中，她享受着别人不能享受的满足和快乐，因此，她对这个平凡工作的热爱的感情，越来越加深厚。每天，她吃过饭从家里出来，两条腿总是不知不觉地朝幼儿园的方向走，到了门口，她才醒悟，赶紧退回去。

    两天之后，敬老院正式工作。那一天，就如同她半年前第一次到幼儿园工作的时候一样，心里没有一点底数。

    九个老人里边，白头发的、没牙齿的都有。年纪最大的八十二岁，最年轻的也有六十五。在他们以往半个世纪的岁月里，充满了辛勤和劳苦，他们的青春和精力全部被旧时代的地主们剥夺了。但是，他们得到什么呢？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得到的是饥饿、鞭笞和侮辱；要不是赶上新社会，他们老来的命运该有多么悲惨哪！如今人民公社要让他们在敬老院里愉快地度过晚年。领导上就把这件有意义的工作交给了朱秀文。朱秀文要用自己的两只勤劳的手，帮助他们生活得更好，这是一件多么崇高的劳动呵！

    从朱秀文迈进敬老院的大门那时起，对这个工作岗位、对老人立刻就产生一种热爱，正如同她在半年前开始爱上那群孩子们一样。也就从此时起，她的两手又忙碌起来了。敬老院初创办，困难很多，她咬着牙克服。没锅她去找，没碗她去借，墙壁有残破，她是泥瓦匠，窗户有破洞，她就裱糊。她搞伙食，搞文化活动，还设法给老人们找最适当的轻活儿做。不久，这所古老的院子里就充满了幸福的欢乐。

    朱秀文在忙碌之中，时时惦念她工作过的幼儿园。特别是当她听到一些女人的闲话之后，就更抑制不住地往那里跑，这就引起刘春燕的不满。那天她们两个顶过嘴，她越发觉得刘春燕对工作的态度实在不能忍让了，马上找王宗元反映。

    王宗元没等朱秀文开口，就笑着说：“我知道你来干什么，是告状吧？”

    朱秀文说：“猜的对。我们幼儿园不能再让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搞了！”

    王宗元说：“刘春燕受她爸爸的思想影响挺重，眼下她爸爸还在拖着她的后腿，不让她在革命化的道上前进。正因为这样，组织上才给她工作，好在工作里锻炼她，改造她。秀文，我跟你说话也不必拐弯抹角，你是共青团员，是有经验的保育员，我问问你，你帮助组织在刘春燕身上做了多少工作？”

    “你去问问，我哪一天不跑去看看？哪次不说她？她不但不听，还跟我吵哇！”

     “这就是了。你除了用眼看，用嘴说之外，还有什么实际行动呵？”                                  

    “行动？”

    “对。帮助一个有思想问题的人，不能光动嘴，还要动手，用我们的模范行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