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四部
(149)
陈爱农笑了:“这有什么不方便呢?我跟朱铁汉之间,是很好的同志呀!”
刘维像吞下一颗青杏子,心里酸溜溜的。他没有再说什么,放下自行车,拉开独扇门,往屋里让陈爱农。
陈爱农迟疑地说:“我迟到了。咱们先到会场上去吧。”
刘维说:“不急,不急。喝点茶,休息片刻。”
陈爱农走进屋里,四下打量着。
刘维冲着茶说:“工作忙得厉害,也没有功夫收拾,这屋子太不讲究了。”
陈爱农说:“很干净。应当说,你比我讲究。”
“你别客气啦。请喝茶。”
陈爱农坐在椅子上喝口茶,就又说:“刘同志,不早啦,咱们去吧。”
刘维笑眯眯地说;“这儿都安静,我们可以从容地谈谈心啦……”
陈爱农忽然产生一种警觉,说:“你是约我给棉花技术员讲课的呀!”
刘维两只燃着火的眼睛盯着陈爱农的脸,低声说:“我怕你不方便,不能来……”
陈爱农抽身站起:“你这就不对了。你对同志怎么能欺骗呢?”
刘维声音发颤地说:“为了爱情而欺骗,不是更真诚吗?”
“这是什么意思呀?我一直把你当做师长、领导看待呀!”
“我的心意,你总是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我也没有想到……”
“你干吗这么激动?你坐下,听我说……”
“不要说了,我得马上回去,我还有工作!”
刘维有点慌了。他弄不明白,面前这个可爱的人儿,是故意矜持,还是真的对他粗鲁行为发了怒。他站起身,用一种堵住去路的姿态说:“你能跟一个农民好,就不能跟我好……”
陈爱农脸色苍白。她有点委屈,又有点恐惧。终日跟科学书籍打交道的她,闹不清这样的遭遇,是一般求婚男子的普通表现,还是一个例外的野蛮行为。从打她受了朱铁汉的冷淡,对那个自然发生和发展的爱情发生了动摇之后,她苦闷过,失望过,而且不知所措。是面前这个乡干部,对她表示了同情,用那封条条是道的信安顿了她的心,也指出了生活下去的途径。从那以后,她决心把全部精力倾注到搞学问上边,她也是这样开始了的。谁又知道,这个指路人在拦住一个道口的同时,就已经蓄意往另一个道口引诱她呢?这个乡村领导干部的举动,是正当的呢,还是卑下的呢?是应当对这样的人和颜悦色,留有余地呢?还是应当反目相待,断然拒绝呢?这一连串的问题,闪电般地从她的脑海中闪过,使得这个缺乏人生阅历的小知识分子,没有一点明确的主见和行动的勇气。
刘维虽然不是情场的老手,但是他比这个对手有经验,又自以为聪明。他凭着他的聪明,认为陈爱农的这一连串表情,是对他这一场进攻的默许,于是胆子更壮了。他说:“爱农,我是为你着想的。我是从心坎上爱你的……”
陈爱农连连摆手:“我请求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不,不。我憋着难受。自从我认识你以后,你就把我的魂儿给抓走了;我夜夜做梦都梦见你……”
“算了,算了!这是什么话呀?”
“我要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看看……”
“我已经看到了。你把我骗到这儿,就是为了说说这样不干净的话吗?”
“这话怎么不干净?你跟朱铁汉,不是也谈恋爱吗?”
“不,他比你干净!”
“你喜欢他?”
“喜欢谁,是我的自由。我要走!”
刘维像疯狂了一般地张开两臂,拦住了要往外冲的陈爱农:“不能走,你不能走!”
陈爱农倒退一步,惊恐地喊道:“你要干什么?”
刘维深深地叹口气,摇了摇头:“同志,冷静点儿吧,何必这样对待一个热爱你的人呢?你就这么狠心肠吗?我怎么对不起你啦?”
陈爱农还想往外冲,听到院子里响起脚步声,她只好忍下。
外边传来了声音:“刘书记在屋吗?”
刘维急转身,拉开门,迎出去,随手又关上了身后的门扇。
陈爱农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感到浑身无力,伸手扶住了椅子背。
几个人的焦灼声音从门缝和窗纸间传进屋里:
“刘书记,你得给我们想想办法了。我们白天黑夜地抢种,还没有种上一半儿,河工一走,那地就得撂荒了!”
“是呀,今年的墒情又不好,再这样慢慢地拉长线儿,撒下籽儿,也甭想拿全苗了。”
刘维说:“有困难自己克服嘛!找乡里,有啥办法!”
“能不能免点民工呀?”
“少去几天也好哇!”
刘维说:“咱们得服从国家利益嘛!全乡每个村的劳动力都很紧,要是都提这样的要求,那河还修不修啦?”
…………
陈爱农心里很乱。她发现窗户纸边角上的一片霞光也消失了,觉得应当立刻离开这个地方。她提起放在床上那个盛着讲课稿子的布兜,等待外边的人走后,就赶快动身。
刘维把几个村干部打发走,转了回来。刚才他胸中的那股爱情的冲动,已经消退了许多。同时,他见陈爱农并没有趁机走脱,料定并不是坚决地拒绝他的要求;或许缓和一下,等待几时,是可以成功的。他又微笑地说:“请坐呀!我们先不说那件事,还不行吗?”
陈爱农想略等片刻,那几个人走远之后再离开这个屋子,就没有说什么。
刘维自己先坐下,用另一种神态和语气说:“我有一件事情,还要求你帮忙。”
陈爱农说:“我们是同志。今后是会常碰到面的,互相都应当尊重一些。”
刘维说:“就是因为我尊重你,才要求你。这件事,是关于周丽平的。你认识她,对吧?”
陈爱农说:“我们比较熟。她是个值得尊重的同志。”
“可惜她很不幸呀!”
“她有什么不幸呢?”
“她的对象,要把她甩掉……”
陈爱农又一次警惕起来:“我不想背后谈论别人这些事,没意思!”
刘维严肃地说:“可是你应当帮帮她。她那个对象写来了信。我和乡长跟她谈过了。她当然很痛心。我们也挺同情她。这管啥用呢?爱情,是得两厢情愿哪!都年纪不小了,耽误下去,青春就浪费了。”
陈爱农根本不会相信刘维这番话。就在刚才的路上,在彩霞河的大桥上,她还遇见过周丽平,她们还亲热地谈过话。周丽平和她的对象,是一块儿长大的,是自由恋爱的;男方是战斗英雄,女方是先进人物,不可能发生分裂;况且,周丽平如果有这样的灾难和痛苦压迫在精神上,怎么可能还是那样地谈笑风生,那样地愉快工作呢?刘维这个人太不诚实,又在编排着谎言。
那独扇门吱地一声打开,伸进一个脑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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