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四部
(148)
张金发朝高大泉那苍白的面孔瞥一眼,心想:“这回,你非得给气死不可!”
冯少怀在远处跟他心心相通:“这下子,高大泉算完了!”
高大泉缓了口气,移到邓久宽跟前:“你,你这样做,是走死路哇……”
邓久宽把脖子一梗:“饿死,我认了!”
“我们不能答应!”
“我有自由!”
“不。你情愿吃二遍苦,可以让你试试。可是,我们得为黑牛他娘几个想!”
“用不着。你还是去为别人想吧!”
“你把话说绝了,久宽!”
邓久宽使劲儿在黄牛后胯上捶了一下子,牵着就走。他的脚步是慌乱的。
郑素芝哭叫地追过去:“你回来,回来呀!……”
邓三奶奶拄着拐杖,破口大骂:“这个混蛋,他要找死呀!”
周忠愤怒地叹息:“他咋变得这么糟糕呢?”
高大泉在人们一片骚动声里,望着邓久宽的背影,泪水在眼窝里转悠。他用很大力气,把泪水咽到肚子里。他不能在这种不正义的行为面前示弱。他不能任凭感情左右自己。
朱铁汉吆喝众人:“别管他,咱们干咱们的!”
众人不平又不安地议论着,牵牲口、抬木槽,散开了。
老周忠宽慰着高大泉说:“你别把这事搁在心上。他离开农业社,没活路。”
邓三奶奶说;“你只当他伸腿瞪眼死了!”
朱铁汉怒气不消地说:“万没想到,乱子出在他身上!”
高大泉沉思说:“我们也有责任。应当估计到他会反对。事前先跟他好好做做工作就好了。这一课得补上。不能任凭他走下去。”他说着,抖了抖精神,提高声音:“咱们一块儿到新饲养场看看吧。得马上入序,立刻行动,抢出这几天时间来!”
走去的张金发回头看一眼。站着没动的冯少怀也盯着这边。他们瞧见高大泉没有拄棍子,也没有让别人搀扶,竟迈着稳当的步子,朝前走起来。两个心心相通的人,都不由得浑身一阵发冷。
六十
忙中偷闲
彩霞河的疏浚工程,提前两天开始了。这正是清明和谷雨之间的播种季节,主要劳力这么一走,可就苦了乡、村的干部们。
梨花渡的乡总支书记刘维,到地里转了一圈儿,急急忙忙地回到了乡政府大院。这些天为了调动民工,安排播种,他到处奔跑,实在疲劳得够呛。这会儿,他得喘一口气,忙中偷闲地处理一下私生活的事儿。
乡干部都分赴到各村督促春耕的工作去了,院子里显得空荡而寂静。窗前那几丛月季花,倒开得挺热闹。
刘维放下自行车,奔到自己那个单独的房间里,只见桌椅、窗台上满是尘土,还闻到一股子潮湿的霉气味道。他转着身,找了好久,才从床底下找到那把使秃了的笤帚,东一下西一下地扫了一遍地。随后抓过铁壶,摇了摇,有一点水,倒在盆子里,把抹布涮涮,匆匆地到处擦起来,连床板下的凳子腿儿,也都过了抹布。他把被子又重新叠一叠,把桌子上的照片、笔筒、日记本,又重新摆整齐。他从那只酒瓶里拔出一束早已干枯的桃花,从支开的窗户口扔了出去。提起暖水瓶,到厨房打了开水,顺路又采了几朵紫红色的月季花。回到屋子里,把花插进酒瓶里,移到他那半身像的旁边。他把两个杯子洗了洗,从文件兜里掏出一包茶叶,在每个杯子里放一点儿,又用一只旧信封盖在上边。这一切入序之后,他四下看看,屋子变了样儿,满意地舒了口气。他这才换了一身新衣服,换了一双皮鞋;最后又洗手、洗脸,梳理分头。
太阳西坠了,学校的星期六下午提前下课,那个被刘维邀请的中学教师陈爱农,应该快到了。如果她到了这间盛情欢迎她的屋子里,刘维应该先跟她说什么,又怎样开个头儿,怎样把急需要说的话,向她摊开呢?
自从刘维给陈爱农写了那封信以后,他们只是在中学校的传达室里见过一面。那一天,刘维是从区里的一个会议的会场溜号,跑去看陈爱农的。而陈爱农正在上课。尤其是旁边还坐着一个看门的老头儿。可以说,那一次会面,该说的话,一句也没有说。有一天晚上,刘维跑到宿舍找过陈爱农。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进去。因为屋里有人说话,是一群女学生,很可能有芳草地的人。他不得不狠着心肠退出那个大杂院。这些天来,尽管刘维的工作是那么忙碌不堪,他的心里总挂着跟陈爱农的事儿。他担心一开始播种棉花,芳草地的人,特别是朱铁汉,又去勾引陈爱农。俩人一见面,一亲近,他刘维写的那封信失去效力。准确地说,直到今天,刘维还没有看到他那封信收到什么效果。这让他十分焦心。他爱上了陈爱农。越是怕得不到这个爱情,他的这种爱就越发强烈。今天,陈爱农要到他这儿来了。他决不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要跟陈爱农打开他心的大门,定下他们之间幸福一生的大事。他想,只要陈爱农能够到乡里来,好事成功就有了百分之九十的把握。
刘维坐立不安地等候着,几次跑到大门外边张望,总不见个踪影。他焦心了。他回到院子里,推上自行车,打算到桥头上迎一迎;如果再不来,他就到天门镇去找一趟。
这当儿,大门外有人说话。
刘维丢下车子,跑向门口,心里不由得一喜:果然是他盼望的那个人来了。
陈爱农穿着一身灰布的制服,一双半旧的球鞋;推着的自行车上,挂着一个装着书册和本子的布兜儿。她面向前边的小路,正跟远去的一个女学生和一个男学生招手告别。
刘维高兴得不知说啥好,几乎是扑到跟前,一把抓住车把:“哎呀呀,你可来了!”
陈爱农转过脸来,朝他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来。
刘维赶紧丢开车把,用两只手把陈爱农的手握在中间:“顶风吧?骑累了吧?”
陈爱农抽出手来,从衣兜掏出手绢,轻轻地擦着脑门上的汗珠,说:“我跟两个学生,一边走一边说话儿,不是累,是气候太暖了。”
刘维替她推着自行车,边往里走边信口问道:“那两个学生是专门来送你的?他们是哪个村的呀?”
陈爱农说:“他们是跑校生。约我帮他们搞棉花播种试验,就一块儿走来了。”
“是芳草地的?”
“朱铁汉托他们捎的信儿……”
“呃。你还去吗?”
“今个把你给我的任务完成,明天正巧星期日,起码能跟他们开个座谈会。他们有些实践经验,是很新鲜的。”
“你再到那儿去,不太方便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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