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四部
(110)
王友清一边走着,一边用两只眼睛,直瞪瞪地盯着那一段一段的房山和墙壁,心情好像越来越紧张。
他们从西口走到东口,都没有开口说话儿。
周士勤跟着一辆拉粪的大车迎面走过来。他瞧见王友清,就跑到跟前打招呼:“王书记,您多会儿来的?”
两眼在墙上搜查的王友清被惊动,扭头朝周士勤笑笑,又看看走过来的大车说:“你们开始送粪了?早班呀!”
“唉,落后啦。看人家东方红社,两天两夜,把上千车的粪,都送到地里去了。”
“是吗?”
“您路上没瞧见满地的粪堆?”
王友清笑笑。当时他只顾奔村里骑车子,根本没有留神地里是个啥样子。
周士勤从维护自己的面子出发,带着几分不甘下风的口吻解释说:“支书回来,一心扑到东方红社里。让他们处处抢先,还动员他们悄悄地下了个狠心,把往外边跑运输,抓钱的车都给停了,全部人马齐出动,突击送粪。要不然,哪能这么快呀!”
王友清不由得看刘维一眼:“他们是为这个事儿,才停的运输呀?”
周士勤说:“跟您讲,我们也落不到大后边。我们社也把到外边跑运输的车停了,集中力气送粪。农业社嘛,不把土地伺候好还行?一年之计在于春嘛,不抓早干还行?您就等着听我们的汇报吧,除了东方红社,我们一定得拿个第二名。”
王友清连声说:“很好,很好。早把粪送出去,腾出手来把地整细一点儿。得夺丰收呀!”
周士勤兴致勃勃地说:“您放心。只要不来一场大冰雹,丰收是没问题了。头一条,粪送得早,准能按节令播种嘛!”
“种子什么的,都准备停当了?”
“别说我们社,连最穷的奋斗社,都不缺了。支书一回来,不是闹了一场‘勤俭节约’吗?人家少吃肉,用卖猪的钱,买回一头大红马,又把一辆不能用的破车收拾好套上了。别的社,还有啥说的?跟着节约呗。我们社事前买了一架缝纫机。我都后悔了。再凑几个钱,添一头牲口,该有多棒!”
王友清又一次看看不动声色的刘维,说:“你听听,他们是为这个,才闹出那场‘猪头事件’。做得很对嘛!柿林区闹出那么多的乱子,就是因为铺张浪费、大吃大喝的风没给煞住。”
周士勤插言说:“我们芳草地煞得早。说实话,支书要是晚回来两天,大吃大喝的劲头也小不了。这回可好,连墙旮旯扔着的废物,都给捡起来用了,省下多少开支。连奋斗社都表决心,今年春天再不用政府的贷款。”
王友清说:“干得对。你们就这么干下去吧!”
周士勤一摇鞭子:“没错儿。回头你们二位到我家吃饭。驾,吁!”
拉粪的大车隆隆地过去之后,两个区、乡干部又继续走。
王友清更加认真地在所有高矮不等的墙壁上巡视。他的心里除了紧张,又增加了一点兴奋。周士勤这个人他了解。这个人的心气能够这么舒畅,证明芳草地没有闹出太大的乱子。这个人对高大泉做的几件事儿赞不绝口,说明芳草地的工作一定是顺利的。
他们又从北街转到南街。
春禧妈和铁汉妈像放羊的一样,带着一伙刚会走路的孩子正在街上玩耍。
这些孩子穿着并不很新,却显得很整洁。他们两个一排地拉着手,慢慢地迈着步子,小嘴巴一张一张地唱着歌儿:
天空出彩霞呀,
地上开红花呀,
……
王友清扭头看看他们,觉得挺有意思。他过去到芳草地来,在饲养场常见到春禧妈给饲养员刘祥送饭,所以认识,就顺口问:“怎么这样多的孩子都凑到这儿来了?”
春禧妈笑嘻嘻地说:“我们这是托儿组。”
王友清更觉着新鲜了:“把托儿组搞起来了?”
铁汉妈挺神气地回答说:“劳力不是吃香了嘛,老娘们也都抢着干活,不成立个托儿组,哪脱得开身……”
“什么叫劳力吃香呀?”
“不是把分红的办法改变了嘛……”
“啊?已经改了?”
“改了好几天啦。”
一直不吭气的刘维忍不住地插言追问:“怎么样,闹出啥乱子没有?”
春禧妈说:“闹啥乱子呀,全都给变高兴了。你看看这伙孩子,他们都吃着奶,正是淘气的时候,一个孩子,拴着一个女劳力的手脚。那个分红的办法要是再不变呀,在地里你就瞧不见女劳力的影子啦。”
王友清不注意听这些,脑子粘在“改变分红办法”这个词儿上了。他想,上级还没把他们递上去的报告批示下来,高大泉应当等一等,他怎么冒着险更改了土地和劳力的分红比例呢?不过,从人们的反映来看,虽然改变了,倒好像是没有发生什么特别不好的麻烦。区委书记这样想着,又往西走,往北拐,回到高台阶跟前。他们正好兜个大圈子。
“小刘,你说的那个标语在哪儿呀?”
“哦,闹半天你找这个看哪。看,那边就是……”
王友清顺着刘维的手指朝南墙一看,说:“我要找的,是你报告上说的那个标语。”
刘维说:“就是呀!”
王友清朝墙根跨一步,指指点点地说:“你看看这是啥,跟你说的是一个样儿吗?”
刘维用心一看,也傻了眼:“哎,明明是那样的……怎么又不是了……”
王友清用批评的口气说:“你呀,往上汇报情况,不弄清楚就写,不是找挨批评吗!”
刘维闹个大红脸:“那天夜里,我是专门跑来,亲眼看的;还是打着手电,一字一字看的呀?”
“大概慌慌张张,没看准。这可不对。”
“奇怪……”
王友清心头上的负担,已经不知不觉地卸下好多。他一边转过身,想往高台阶上走,一边用一种嘱咐又包含着教训的口吻说:“小刘,你如今是领导干部了,得学会踏踏实实的工作方法。芳草地是县委的眼球子,咱也得爱护它,一举一动,都得十分谨慎。你看,你一个报告出了错儿,让谷县长着多大的急?又让我担多大的心?谷县长要是不慎重,听了你的,就在县委会上摊开,再向全县发个通报,这得惹多大的祸呀?”
刘维挺难为情,不肯动,还在那儿奇怪地盯着标语发愣。他自己也说不清,那一天到底是不是因为匆忙而看错了?可是,满打自己看错了,到乡里反映情况的那个张金发也看错了吗?张金发是犯了错误,被整下去的干部,又是高大泉的对头,他敢马虎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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