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四部
(109)
吕春江又赶紧往后边推周永振:“咱们要讲道理,可不能动武。这样影响不好。”
两边的人都跳着脚吵嚷着,乱成了一锅粥。
吕春江感到问题十分严重。支书这会儿不在身边,村长也没有在身边。他没个主心骨,也没法找能主事的干部马上商量一下,这可咋办?沙子拉不了,工夫白耽误;要是硬拉,火赶火的,肯定得打起来。梨花渡人打群架是历来有名的。芳草地东方红社的人要跟人家打起架来,不要说伤了人,就是一动手,影响也是很坏的。说什么也不能让事情闹到那一步。他急得满头冒大汗,就压着火、忍着急,极力用和缓的口气对李仪说:“这样行不行,先让我们拉一趟走,回头咱们再商量……”
李仪一口咬定不行:“别说一趟,一个沙子粒儿也甭想动,赶快转回去!……”
吕春江背后的人又喊起来了:
“不听他的,拉!”
“看他敢把咱们怎么样!”
吕春江见对面的人又瞪起眼珠子,要动手,赶紧制止,对李仪说:“这样吧,我们不拉,你们找个村干部来……”
李仪手一摆:“闲话少说,你们赶快走开,咱们没事儿!”
吕春江见没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就想,干脆别费时间,不如自己派人去找梨花渡的干部,再回去一个,找找支书。可是吕春江自己不能走开;走开了,闹出事儿可不得了。每一个车把式一辆车,也不能随便放下;万一李仪这个浑不讲理的家伙动了手,留点年轻力壮的厉害人,也许能镇住。他左右瞧瞧,发现了停在最后边的老牛车,就喊:“刘万大叔,你把车放下,赶快回村找支书来。”
刘万答应一声,撒开腿就往芳草地跑。
吕春江又对秦有力说:“你到梨花渡去一趟,找找他们的支部书记。他不在家的话,找李国柱也行。”
李仪一听吕春江派人找干部,又喊叫开了:“告诉你们,就是把县太爷搬来,这沙子你们也甭想拉走,赶快死了这条心!”
他背后那些人,跟着乱起哄,想激起这边人的火,打一仗,过过好久没有过的瘾。
吕春江说服着自己的队伍:“同志们,我们是搞社会主义的农业社社员,决不能胡闹。咱们的沙子一定拉,土壤一定改,谁也挡不了!”
邓久宽又跟秦富凑到一块儿。他们溜到大车背后,嘟嘟囔囔地抽起烟来。秦富害怕真打起来碰着自己。邓久宽十分生气。他越发感到,眼前干的事情,真真切切是一场胡闹。他要睁大眼睛看看,那个“变了心”的高大泉,到底咋对付这个难题!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从心里希望高大泉能够失败。
四十一
王友清调查摸底
在这天早晨,也就是说,在东方红社的大车队跟梨花渡李仪那一伙子人发生了冲突的时刻,区委书记王友清,带着乡总支书记刘维,匆匆忙忙地来到芳草地。
王友清接受了县长谷新民交给的特殊任务,本应当早一点来芳草地搞调查的。可是,在区里召开乡总支干部会,传达贯彻县委汇报会议的精神,使他耽误了两天时间。就在这两天时间里,高大泉又干了两件糊涂事,又给他增加了一个大麻烦——王友清得到一封揭发高大泉打击报复邓久宽的信,还有梨花渡几十名群众联名控告高大泉要挖他们的土地状子,这使王友清不得不中止正进行的会议,带着刘维,赶紧跑到这里处理乱子来了。
春节期间,从红枣村村头开始,王友清那颗心就为天门区、为芳草地、为高大泉悬了起来。特别是在县委汇报会上,他明确地看到谷新民的心思,使得他更如同走在“七九”时节的薄冰上。这两年,他对高大泉的印象好了,或者说,有点感情了。他真怕高大泉犯错误。他也常常信赖地认为,高大泉不会犯错误。尽管邓久宽和刘维的揭发以及梨花渡的控告信,都说明问题十分严重,可是,王友清却仍然带着几分侥幸的心理,希望芳草地没有人们说的那么乱,更不要再乱下去。他这种念头的形成,除了出于对高大泉的关心爱护,也有他个人的利害因素包括在里边。芳草地这几年在全省出了名,在上级挂了号;远处的人们,几乎是熟悉了芳草地这个村名之后,才知道彩霞河边还有个天门区。如若芳草地一下子从先进的好典型,变成了落后的坏典型,天门区岂不也得跟着名落孙山?况且芳草地这样的村子闹出这样的乱子,上级决不会轻易地放过,甚至省、地领导也会派工作组进行调查。到了那个时候,要是追究起责任,王友清身为区委书记,起码得担着一半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呀!另外,王友清之所以总是嘀嘀咕咕地没个倾向鲜明的态度,还有一个不好说出口的原因。那就是,经过这几年的斗争磕碰,他对老上级谷新民再不像过去那么迷信了。他执行着谷新民的指示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地琢磨:谷新民这一段对农业合作化的态度又起了变化;那么,这些变化,是一种新的提高呢,还是一种旧的复活;是正确的呢,还是错误的?这一些,实在太让人琢磨不定。
他心里这样嘀咕着,不觉中来到高台阶的大槐树下。
一脸兴奋神情的刘维,停住自行车,东张西望地在寻找人。
这个年轻干部,跟区委书记的心思是完全相反的。他希望芳草地的乱子闹大,他认为芳草地的乱子已经闹大了。高大泉不是谷新民县长称心如意的干部,刘维自然而然地也讨厌高大泉。来到梨花渡乡以后,一种不着边际、不成比例的嫉妒心理,使他对高大泉既有点敬畏,又有点憎恨。那一次在乡政府碰面,高大泉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话伤害了他,更增加了恼怒。他不怕芳草地倒牌子。就像心不好的后娘一样,孩子虽然也叫她妈,总不是自己的亲生自养,人打了,狗咬了,都不会使她心疼。恰恰相反,他倒觉得如果高大泉垮了台,自己就能够在梨花渡乡大显身手,自由自在地干一场。他十分希望今天就让高大泉趴在自己的眼前!
他问王友清:“是上高台阶,还是上小学校落脚?”
王友清左右看看,说:“咱们先别找人,转一转再说。”
于是,他们并排地推着自行车,往村里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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