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四部
(111)
饲养员刘祥端着一簸箕香料迎面走过来,笑吟吟地打招呼:“王书记,找谁哪?”
王友清扭过头来问:“哪个干部在家里?”
“村长刚回来。”
“他到哪去刚回来呀?”
“到火车站上接他那对象去了。”
“这会儿在家吗?”
“没有。在村北苇坑边那个小屋哪。”
王友清招呼刘维:“走吧。咱们找找他们,再详细地问问,看看真实情况到底是个啥样子。”他瞧见刘维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为了缓和一下,就又扯开闲话,“你听说了吗?朱铁汉这个大老粗,找下一个大老细的对象啦!”
刘维噘着嘴说:“我没心肠调查这种闲事儿!”
王友清笑着说:“这怎么是闲事儿呢?应当关心自己同志的个人生活问题嘛。他那个对象,你可能不认识,正巧见见。有一条,你可别眼馋呀!”
刘维仍然没好气地说:“我用得上眼馋他吗?”
王友清说:“这倒是实话。你挑对象的条件得比朱铁汉高得多。对啦,你的对象搞到啥程度了?”
刘维说:“还没个影子哪。”
王友清逗他说:“对我还保密?苏登云告诉我,你到区里开会,夜间觉不睡,写情书……”
刘维脸红了:“你听他瞎胡扯!”
王友清这会儿因为心上的石头掀了下去,变得很轻松,好像一定得把刘维的婚事来个“调查摸底”似地追问:“这儿没别人,你对我讲个实话,你正跟谁搞着哪?”
刘维摇头说:“真没有……”
王友清说:“有人给我走小汇报,说你跟周丽平挺靠近。”
“你不知道人家早有对象了?”
“我也是这样说嘛。苏登云发现你那信封上,写的是北京什么大学……”
刘维的脸色更红了。他虽然紧闭着嘴巴摇脑袋,心里边却像猫儿抓的一样发痒了。他正年轻,身担要职,肩膀头并不沉重。所以他有时间,也有心绪反复地考虑自己的对象。在县里的时候,他曾经在徐萌和小盛两个之间挑选过。后来发觉,这两个“同窗”的大学生,都没有,也不可能把他刘维放在眼里。他很痛苦了一大阵儿。既然高攀不行,只好低就;所以到了梨花渡之后,他又打起周丽平的主意。他明知周丽平有对象在朝鲜前线,仍然不停止“进攻”。最近一些日子,他又自动地退了下来,把全身的兵马,又调到另一个方向的阵地上,正在猛烈地进发。正因为他吃过败仗,不仅没有取胜,还落下笑话,所以他就严守机密,连王友清这位直接领导也不肯吐出半个字来。
王友清还想继续“调查摸底”,只是说话间已经出了村口,瞧见远远的土房院门外边,高大泉的媳妇吕瑞芬,正跟推着自行车的朱铁汉说话儿,只好把追问暂停。
吕瑞芬脸朝这边,先发现了区委书记,就告诉了朱铁汉。
朱铁汉的自行车后架上,吊着一只小小的牛皮箱子。他满头冒汗,用帽子扇着风。这当儿,他扭转头,笑呵呵地迎接着,说:“好家伙,您这一猛子,扎下多久没到我们这儿看看?”
王友清一面往跟前走,一面也陪着笑地问道:“这不是个没有人住的宅子吗?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朱铁汉说:“嘿,这地方可不简单啦,您进去准得大吃一惊。”
吕瑞芬也掩饰不住喜幸的神情说:“快让王书记看看咱们的试验吧。”
朱铁汉把车子就地一支,又接过王友清的车子靠在墙上,就头前带路往里走。
刘维在后边。他不住地打量朱铁汉自行车上的那个乡村少见的皮箱子,似乎有点眼熟。
朱铁汉招呼他:“刘同志,走哇!”
吕瑞芬说:“看箱子新鲜吧?那是铁汉对象的。”
朱铁汉朝她挤眉弄眼地小声制止她说:“你别瞎嚷嚷,让人家听见,多不好!”
吕瑞芬说:“哟,一个对象,大活人,还能锁到柜子里藏起来呀?”
王友清听到这句话“嘿嘿”地笑了。
他们走进周忠暂住的小院子,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季节里。院子里的小屋窗前,围挤着好多人,大伙儿正参观那一盆盆翠绿的禾苗。在早晨阳光下,这少见的颜色是那样的鲜亮耀眼。
朱铁汉叫人们让开一点儿,把王友清和刘维引到那些禾苗跟前。
看了一冬赤地枯枝的人,突然见到这新绿的颜色,不论什么心境,都会为之一喜。王友清也不例外。他蹲下身,用手抚着小苗的叶梢,问:“这是什么品种呀?”
朱铁汉说:“主要的不是试验品种,是试验土壤。”
“试验土壤?”
“有人怀疑我们这黑胶土掺沙子行不行。光用嘴说书本上报纸上的经验,他们总信不住。老周忠一边养病,一边带着朱旺叔,邓三奶奶几位老人,在这儿做了个试验。”
“噢……”
早来这里参观的秦方说:“村长,你们得借给我们一盆用。”
朱铁汉说:“你借一盆干什么用?”
“晌午我们要开社员会,讨论怎么学习东方红农业社。我们也想拉沙子改土壤,让大伙儿看看,不比我说顶用。”
朱铁汉说:“行,我批准了。看哪盆顺眼,你就搬吧。”他说着,又有意识地对站在一旁不吭声的一个中年人说:“就手也借给你们一盆。”
那个中年人连忙说:“我们社还没商量改土的事儿……”
朱铁汉咧开大嘴笑了:“瞧把你吓的,我不是动员你们马上就跟着东方红社的样子做。支书早就说了:你们社老庄稼把式多,诸葛亮多,他想让你们给我们提提意见。这样子,我们在头边试验着,不是更有把握吗?”
那个中年人笑了:“咱们的支书,办啥事情都比别人要周到几分。他从县里回来,一提要干这个改土的事儿,我们那社没有不摇脑袋的。你看他这一阵子猛干,真有个坚决性!”
王友清不认识这个中年人。但是他这句话说到了王友清心里。几年来,论起组织领导农业社的工作,这位区委书记不仅是喜欢自己手下的这个支部书记,而且,这几年来,他已经不知不觉地对这个支部书记产生一种自愧不如的情绪。就拿春节前后所发生的事情来说吧,哪里像谷县长和他在办公室里想得那么混乱呢?高大泉把一切都安排得条条是道:他看准了目标,一个一个地在实现它们;每一个目标的实现,都取得了成效。这一切,谷新民县长完全没有估计到;王友清抱着希望,也没想到高大泉干得这么圆满、漂亮。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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