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四部
(53)
孟云一边很灵巧地擀着饺子皮,一边说:“要是都像你的天门区那样,平平安安的,就让领导省心多了。”
王友清说:“我们那儿的工作也挺一般。”
孟去笑着说:“你也学会客气了。听说,今年全省二十个先进区增产竞赛挑战,县委会上,左挑右挑,跟燕山区比来比去,最后还是决定把你们报上去了……”
王友清一惊一喜:“是吗?我怎么没听说呀?”
孟云说:“估计上边还没有批下来,……看我又犯了小广播的毛病。你可别再给我广播了。”
王友清含笑说:“放心吧,我能那么不谦虚?”
他们又闲谈几句,王友清就告辞出来。他没见到谷新民,得去看看梁海山。一方面把芳草地的汇报给书记留下,另一方面可以摸一下情况:问问参加全省挑战竞赛的事儿是虚是实。如果是真的,王友清就得提前从家里返回区里,早一点做个准备。全省几千个区,选出二十个尖子,天门区算一个,真是够光荣的了。如果芳草地那项改造土壤的试验搞成功,在全区一推广,不光是参加竞赛的时候,能当做独树一帜的内容,也能够成为秋后评比得胜的保证。到了那时候,天门区的面貌,还有其他方面的情况,又得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呢?
西北风还没有停止吹刮。可是在这四周有高大建筑物和墙壁的县委大院里,风力显得小多了。因为机关干部都放了假,减去了那种人来人往、电话、开会的嘈杂声音,整个院落特别安静。去年冬天召开的村、乡、区、县四级干部会,县委书记梁海山对全县农业改造的工作做过一个总结报告,表扬了一批先进单位,办公室的同志,特意在县委院子中央的大影壁上刷写了一个“光荣榜”。那鲜红的纸、金黄的字,仍然很新很醒目。列在顶端的两个先进区,燕山是第一,天门是第二。但是,下边的模范村子,芳草地却居于燕山区的红枣村之上。那么,到了今天的秋天,情况肯定要变化,名列“光荣榜”首位的区,肯定是天门了。
王友清不由自主地在“光荣榜”前边略停片刻,把那个不知看了多少遍的名单,又看了几眼。随后,他想从一个小夹道穿过,再奔后院梁海山的宿舍去。
一盆绣球花,从夹道北边的一面玻璃窗户上透视出来。那火红的花团,碧绿的叶子,在这到处都是一片枯黄的季节,格外诱人。
王友清停住步,朝窗子里边看一眼,发现一个人,正趴在桌子上,聚精会神地翻看材料。
这个人,是那个跟他一块儿搭了好几年班子的田雨。田雨一手拿着红铅笔、按着纸页子,一手扶着一只冒着热气的上下一般粗的大茶杯。
情况变化了,田雨已经不是天门区的区长。去年县委成立农村工作部的时候,要选一名有领导互助合作经验的干部担任部长工作,田雨被选中,立刻就被调到县委机关。不过,农村工作部的工作,主要抓互助合作,经常在下边跑,家属虽然安排在县城里,他却很少在家里住宿。包括春节这几天,他都是跟着梁海山在平原区一个正闹问题的农业社里度过的。他还保持原来的样子,与其说是区干部的样子,倒不如说是军人的样子。他把帽子戴得正正的,领扣系得紧紧的,衣角拉得平平的。他坐在那儿,不斜身,不跷腿,一副庄重的样子。他那两套旧军装,春夏秋冬倒换着穿,总不显破旧。连谷新民都发现他省衣服。王友清对他这种作风也挺欣赏。他们这对老搭档,从打贯彻过渡时期总路线以来,关系很融洽,配合得很得力。调走田雨,王友清的思想产生过波动,甚至暗暗地闹过情绪。那一次给田雨送行,他多喝了几杯酒,不由自主地还对县委领导发了几句牢骚。这种情绪,是由两个原因组成的。头一个原因,赤裸裸地说,就是“嫉妒心理”。论资格,他比田雨参加革命的时间晚那么几年,可是论职位,他比田雨高:党领导一切,他是区委书记。论农村工作经验,王友清一直在地方,甚至在村子里的时候,他就当干部。而田雨在部队多年,转业改行,不过三载。特别是成立农村工作部,更应当考虑提拔王友清,而不能优先选中田雨。当他得到通知的时候,心里特别恼火。当然他不恼田雨本人。这个同志在品行、苦干方面,王友清没有说的。他责怪的是县委领导。从这件具体事情上,证实了他好久就嘀咕的顾虑并不是没有根据的。那就是县委领导对他的印象不是太好的,因此不愿重用。他所指的县委领导,自然不是谷新民,而是梁海山。自己辛辛苦苦地在下边干,还得不到信任,他不委屈吗?第二个原因,还是赤裸裸地说,就是“本位主义”。田雨这个同志工作能力虽强,但不自高自大。田雨在以往几年的几场斗争的关节眼上,都做得符合上级要求,担着风险坚持了自己的意见,露了几手。但是他不骄傲不翘尾巴。天门区是省里挂号、全县的先进区,农村互助合作组织发展得这么快,这么多,抓全面工作的王友清顾不上多花精力和时间,多亏有田雨独挡这一面,替他挑了担子。但是田雨从不在领导面前表功、争宠,总是不声不响地埋头苦干。因为这些优点,王友清特别需要他;他留在天门,对王友清各方面都有好处。胳膊扭不过大腿,田雨还是调到县里了。
大节日,王友清碰上了他,一定得一块儿唠几句。同时,王友清还想起一件事情,需要跟田雨说道说道。于是,他就用手指头使劲地敲打起窗上的玻璃。
田雨被惊动。他抬头一看,立刻露出喜悦的笑容,随即抽身站起,朝窗户探着身,招呼王友清:“老伙计,你怎么跑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王友清说:“你的门怎么没有啦?”
田雨说:“变了,变到左边去了。往那边,转过来。”
王友清走进这个生着煤火炉的温暖小屋,四下看一眼,说:“我见了这盆花,还当是别人的宿舍呢。你还有闲心养花种草的呀?”
田雨一边给王友清倒水,一边说:“对花草我还是喜欢的。不过这一盆是徐萌的。她回北京过节,怕干死,就搬过来,让我代管几天。”
王友清说:“徐萌还没有结婚哪?”
田雨说:“你的消息太不灵通了,人家都快要生小孩了。”
“是吗?男方是哪个部门的?”
“团地委的一个副书记。”
“看看,都往高处奔不是。前年,孟云同志还托我把她给燕山区的老崔介绍介绍。那不是瞎费劲儿。一个城市长大的知识分子,哪能看上一个小小的区委书记呀!”
“你这话可说绝对了。听大泉说,铁汉就找上一个城市长大的知识分子,还是大学教授的女儿哪。”
王友清又吃惊又好奇地说:“不会吧?可能是别人跟他闹着玩哪。知识分子嫁农民,起码得到二零零零年。”
田雨说:“农村的情况变化了,人的思想感情也跟着变化了。你别犯官僚主义,回去调查调查,能行的话,就大力支持,把这新风气给鼓吹一下子。”
王友清说:“没问题儿。这新鲜事儿要是出在天门区,我们得好好宣传宣传。哎,有个事儿,我得跟你商量商量。听说,梁书记有意要把高大泉调到农村工作部,当你的助手吗?”
田雨看他一眼:“你的耳朵好长呀,谁对你说的?”
王友清说:“上次来汇报,谷县长给我透了个信儿。”
田雨这才点点头:“在县委会上是酝酿过一次。因为谷县长不同意,还没有形成决议。这事你不要再对别人讲了。”
王友清说:“不讲可以办到,我得先来个声明:我坚决反对!”
田雨又看他一眼:“你也觉得一个村支部书记不能提拔到县里来工作吗?”
“能。”
“你认为他的本事不行?”
“相反。就因为他这几年长了本事,我才不能松开手放他走。”
“应当服从大局……”
王友清激动了:“什么是大局呢?全县两个重点区,天门是一个。天门所以能当上重点,全靠芳草地。芳草地的台柱子是谁?高大泉,对吧?你把这根台柱子给我抽走了,这不是安心让我们塌了架吗?”
田雨说:“从你这个角度说,是这样。你要从全县角度看看呢?咱县互助合作组织发展得这么快,农村工作部的力量太弱,连门面也难应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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