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四部
(52)
“活电报”万淑华忽然在人群里喊起来:“嗨,你偷偷摸摸地干什么呀,就过来看吧,不用打票。”
众人都看她喊什么,只见她一只手指着南墙根。
南墙根下,站着富农分子冯少怀。他本来在偷偷地看这边的光景,听万淑华一喊叫,有点慌乱。他赶紧缩着脖子、抱着肩,想从大车旁边走过去。
大个子刘祥看到此情此景,心里不由得一动。土地改革一年以后的那个春天,“发家竞赛”的阴风刮到大草甸子上,就是这个富农分子,拉着一头大骡子在大街上示威。那时候,翻身农民干生气,没办法。那股子十分复杂的难受劲儿,直到今天,刘祥还清清楚楚地记在心上。
历史前进了,时代变化了,组织起来的农民们,在这里,向一切反动的、落后的势力示威了!
冯少怀从那大红马边上擦过去,嘴上说:“我到村西头去,从这儿过,从这儿过……”他说着,不由得斜着眼,看一下大红马。
高二林在他的头顶上用劲地甩了一下鞭子,像一声鞭炮。
冯少怀吓了一跳,两只手本能地抱起自己的胖脑袋。
车上、车下的人,一齐放怀地大笑起来。
周士勤从胡同口走出来,愣愣地站住,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儿。
秦文庆凑到他跟前,从兜里掏出一卷人民币说:“这是你们卖肉的钱,收据在里边,你点点吧。”
周士勤一边接钱一边问:“这是哪儿的大红马呀?”
秦文庆说:“你不知道我们早起去送肥猪吗?”
周士勤明白了,连声说:“这支书,真有两下子。”他这样说着,心里翻起一股子后悔莫及的苦味儿。
一个互助组的组员在一旁说:“像这样过大日子,才有奔头!”
这时候,在副业大院开现场会的人们,追赶过来了。
两拨子欢乐的人掺在一块儿,形成一支很大的示威队伍。
从后边追到跟前的朱铁汉忍不住地大声说:“这回咱们看到勤俭的好处了吧?”
秦恺点头说:“我服了。”他又转着身子左右看看,“哎,咱们支书咋没出场呀?”
朱铁汉说:“他正跟玉环核对社员出工的表格哪。”
“人这么齐全,应当让他讲几句话,把心气给轰得高一点儿。”
“活生生的事儿都摆在这儿了,用眼睛看看,不比做一大篇报告强吗?”
秦恺又点头说:“这话对。集中财力干什么事,非得勤俭节约不可。”
朱铁汉告诉秦恺和身边的人:除了集中财力,还得集中人力,后边这个更重要,也更难办好,支书高大泉正到处找人谈心,想主意哪。
听到这番话的人,全都满有信心:党支部能够用这么巧妙、服人的办法,把集中财力的热潮掀起来了,也一定能够把集中人力的热潮掀起来。他们甚至怀着一种强烈的好奇心,急切地想要看看支书高大泉,还会想出什么样的更巧妙更服人的主意,像节日的爆竹那样,震动一下子。在这样的“震动”之中,他们会得到欢乐,尤其会得到利益。
十八
奔忙在节日里
农历正月初三的傍晌午,天门区的区委书记王友清,骑着自行车赶到县城里。他临出门的时候,天气还挺好,走出一截儿,起了风。这风虽不太猛,因为是从西北边刮过来的,正好偏顶着,所以蹬起车子十分费劲。嗖嗖的小风,吹起路上的尘土,不光落了一身,还沾在他那流了汗的脸上。使得他心里多少有几分别扭。
整个春节期间,他都留在机关看摊子。今天早上,区长李培林赶回来接替他,他才脱开身,到家里去休几天假。他特意绕个小弯,一则给县里几位领导同志“拜个晚年”,二则,捎带手把芳草地党支部写的一份工作情况汇报,送给谷新民县长。这汇报是农历年三十晚上,高大泉亲自交给他的。高大泉一再嘱咐,把汇报给县委领导看看,听听指示,他们好照着计划干起来。
自从一九五三年贯彻过渡时期总路线和实行粮食统购统销以来,天门区的情况起了变化。全区村村都办起了几个农业生产合作社,多一半的农户都组织起来了。县里领导,特别是谷新民县长,也起了变化。他不仅把天门区当成自己抓的“重点”,尤其把芳草地当成一面先进的旗子对待。王友清也起了变化。除去工作忙乱,有一点点隐隐约约的不满足之外,各方面都很随心。王友清跟高大泉之间的关系,尤其发生了大变化。他把芳草地当作开展工作依靠的动力,把东方红社看成全区荣誉的象征,把高大泉看成自己的得力助手,有时候甚至把高大泉当成自己的主心骨。凡是芳草地做出来的事情,他都觉得正确;凡是芳草地提出的要求,他都尽力满足;凡是芳草地开展一件新的工作,他都支持;有时候觉得没有把握,拿不准主意,他也不反对,甚至在多数情况下,他根本不加以怀疑。因为以往几年的宗宗件件的事情证明,高大泉带领芳草地迈的哪一个步子,都是对的。作为一个区委书记,对待自己管辖下的一个干部和单位,他能不采取这个态度吗?更何况,芳草地的每一个创举,都会在天门区的成绩表上增加一分,这不是他区委书记的荣誉吗?春节前,他借在县里开会的机会,到训练班看望高大泉。高大泉向他透露,毕业以后,马上在大草甸子上试验改造土壤,他立刻就赞成。农历三十晚上,高大泉又跑到区公所跟他说:对这件改造土壤的工作又有了新的想法。王友清依然没有多加思索,便又表示同意了。现在,他要把这份汇报送给县委领导,起码会让正过节的谷新民县长高兴高兴。
没有想到,谷新民没有在家。他那个在县银行工作的爱人孟云,正跟两个上学的孩子,坐在八仙桌旁边包饺子。
王友清接过孟云递给他的水杯问:“县长到哪儿去了呢?”
孟云说:“我昨天在机关值班,早起回来,见到写字台上有个条子,说是下乡去了。既没说到哪儿去,也没写个时间。他是昨天走的,还是今天早上走的,我都不知道。”
“他不会到我们区去吧?”
“到你们那儿去,他能不先打个电话?”
“那倒是。县长的身体还好吧?”
“去年一年都是不错的。一入冬天,常常失眠。”
“那是工作多累的。”
“我看主要是农业社的工作不好处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边,全县普遍开花,组织起来容易,巩固发展真难哪。有时候,几个领导在这儿研究事儿,我在旁边听着都头疼。”
王友清很有同感地点点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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