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第二部(171)
(2022-07-05 08:3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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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二部
(171)
陈秀花压低声音说:“就为入农业社的事儿。开头第一步,他家的麦子地跟大伙并在一块儿种,他老婆不知道;明天要迈第二步,说什么要土地折价入股子;那位高家大支书还让他手下的人回家开什么家庭会。苏存义回家一开,就炸了营。他老婆说什么也不干,又哭又闹。苏存义嫌她丢脸,踢了她两脚,她就跑来找村长。幸亏周忠那个闺女周丽平和朱占奎来了,才算好好歹歹地把她给拉走。你看背兴不背兴?”
冯少怀听了,十分高兴,像对陈秀花说,又像对自己说:“我早估计到这一步,瞧往后吵包子吧。穷吵穷吵嘛,越穷越吵,没错!”
陈秀花惋惜地说:“苏存义这个人本来挺能干的,怎么变糊涂啦?”
冯少怀说:“他一点也不糊涂,他是个势利眼!他要是这样死跟着人家跑,有他哭的那一天!”他说着,要往屋里走,“村长睡下了吗?”
陈秀花说:“他多会这么早睡过觉哇!范克明大哥好久没回来,今个休假,他过去看看;他们聚在一块儿,还不喝上两盅。前半夜回不来。”
冯少怀想起刚才见到范克明手里提着的酒瓶子,肯定张金发在范克明那儿,跟陈秀花说了声“明天见”,就转身往外走。他出砖门楼,往北拐,沿着苇子坑奔范克明的小屋子。
小土屋的窗户上有灯光,堂屋正在烧火,火光一闪一闪的,同时响着油炒青菜的“嗞嗞”声,还有一股辣味儿飘出来。
冯少怀没喊没叫,轻轻地推开掩着的小门,提着脚后跟走进院子里。
炒菜的范克明对烧火的张金发说:“真有意思,连地主歪嘴子都看到如今打什么旗号最吃香,刚才要找你,让我碰见,给打发回去了。”
张金发往灶膛里添添柴禾说:“这个东西真讨厌,他找我干什么呀?我本来就闹得个人不人、鬼不鬼,浑身就够难看的了,他还凑份子,故意给我抹黑!”
范克明说:“这回是想给你添红,可不是抹黑。我问他找你有啥事,他说,听有人讲,村长也要办一个农业社,他要进你那个社里当个社员。”
“瞎扯,我多会儿说要搞农业社了!”
“我也追问他听谁讲的。他说,他估计张村长是个干革命不甘落后的人,这回一定得真干一下子,得搞个富社,跟穷社比一比。嘻嘻,这个家伙多怪!”
张金发好像被这话触动了一下,长长地叹了口气,使劲用火棍子挑动灶膛里的柴禾,没有接着说下去。
范克明又说:“要我看哪,搞农业社再挂牌子不行了,得有点实的。往长远看,也应当真干一下子。你在芳草地搞个富社,拉上冯少怀这些人……”
冯少怀吓了一跳,赶紧往外退。他退到门口,朝里边瞧瞧,没有人发现,就拔腿往西走,想从村西绕回家。他一边走,一边回味着刚才范克明和张金发说的话,心里还不住地跳。他想:我冯少怀跟社会主义誓不两立,为了打掩护,挂挂牌子,还可以,要是跟他们“真干”,搞个“富社”,这哪能行啊?你张金发是共产党员,不搞农业社就挨整,我冯少怀,两条道自愿走,爱走哪条就走哪条,我凭什么非帮着你们搞社会主义呢?我傻啦,我疯啦?他还想,明天要起早出车,到外边躲一躲,免得张金发或是范克明当面问起这件事情,不好回答,伤了面子。
他沿着新耕过的地埂,往前走着,接着想:长工雇不着,车把式找不到,发财之道往后怎么走呢?前几天听沈义仁说,国家恢复工业,城市人口增加,群众的生活改善,到处都需要粮食。看样子,今后在粮食上打打算盘,是条一本万利的生财之道。冯少怀当时听了也没有多过心,这会儿一琢磨,这个主意十分值得重视。他想,明天到天门去,再到县城去,看看气候,要真行的话,就干一下子试试。他想,如今这个社会,逼得富人没法施展本领,只好撞着看了。
忽然,不远的地方,有一种铁锨挖土的声音传过来了:“嚓,嚓,嚓”。
冯少怀四周看看,没看到人在哪儿。他蹲下身,再一细看,这才发现右边的地里有一个人影子,一弯腰一弯腰地活动着。他想,这是谁干什么呢?
那个人影放下手里的家什,从地下搬起一个什么东西,挺沉重的样子;随后蹲下,活动了一阵,又站起来;最后拾起地下的家什,猫着腰,快步地朝这边走过来。
冯少怀赶忙趴在地上。
那个人走到小道上,抹着脸上的汗水,喘喘气,四下看看,又急忙奔回村子。
冯少怀已经认出来,这个人正是刚刚踢了老婆两脚的苏存义。他想,大黑天,苏存义独自一人,偷偷摸摸地跑到这野地里干什么呢?
夜风刮着干了梢的芦苇,吹着树叶子在小路上滑行,“嚓嚓”地响。一切都显得很神秘。
冯少怀两眼紧盯着苏存义刚刚活动过的地方,忽然跳起身,奔上前;转着弯找了好久,才找到一片刚翻过新土的地方。他蹲下身,用手扒着土。他扒呀扒呀,手指头都疼得刺心,还是不停地扒。最后,他终于扒到了埋在里边的东西,原来是一块地界石。他立刻失望地站起身,搓搓手指头,忽然心头又升起一线新的希望。他端起那块界石,小声地自言自语:“苏存义、苏存义,像你这样的追时兴、想积极的人物还藏着一份心眼、留着一条后路,可见高大泉的一伙人并不是铁板一块。好哇,咱们走着瞧吧!”
他重新把界石埋好,把地面伪装得更巧妙;又赶快离开这地方,消失在黑暗里。
六十二
大个子刘祥剃了头、刮了脸,换上一件新缝的白五福布的褂子。可是,工夫不大,他的浑身就变了样,光脸成了三花脸,白布衫成了黄布衫。因为他打扮完之后,就动手收拾牲口棚。这一排牲口棚原来是地主歪嘴子霸占的,从土改到今天,一直没有用过。他这一打扫,闹得满棚里爆土狼烟,落了一脸,让汗冲得一条条,一道道;落了一身,被汗水沾成一块块、一片片。
一群小孩子围在外边看热闹,说不走,赶不开;大人越忙,他们越多嘴,越答对他们越没完。
“刘祥大伯,你把麻雀都吓跑了!”
“对啦,它们应当让让地方。”
“你要这地方干什么呀?”
“养牲口。”
“养你家的?”
“养农业社的。”
“啥叫农业社呀?”
“农业社嘛,就是家,大伙的家。”
“大伙一个家呀?”
“对。一块儿种地,一块儿掰棒子;有福同享,有难关嘛,扯着手闯过去!”
小孩们互相看一眼,还是不明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