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二部
(38)
冯少怀站在秦富的对面,用笤帚苗剔着牙,笑眯眯地望着他,停了一阵儿才开口问:“大晌午的,你们吵啥啦?”
秦富严守“家丑不可外扬”的老规矩,摇摇脑袋。
冯少怀立刻揭底子:“别瞒着了。我在墙那边听了半天,全听见了。刚才见到文吉,他都哭红了眼睛。唉,我说老哥,你可真是个有福不知福的人。你修了几辈子好,才摊上文吉这么一个孝子呀!你看他的长相、作派、心性,哪点不像你!噢,换一个败家子儿,一天傻吃傻喝傻抖落钱,根本不想发家过日子,这样的儿子好吗?文吉气你,那是怨家不发、恨家不起呀!我愿意烧香磕头,多来几个这样的儿子,整天这么气我、怨我、恨我,那才好哪。你说对不对?”
几句通情达理的话,把个秦富满肚子的气说消了,满脸上的愁说散了,赶紧拿烟让坐,还狠了狠心张罗给冯少怀泡点茶叶末喝。
冯少怀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还忙着哪!”他说着,朝屋里看看没有旁人,就凑到秦富跟前,半蹲下身子,小声说:“老哥,有一件便宜事儿,好多人都想伸手,我来告诉你一声……”
秦富立刻带上几分警惕的神色看冯少怀一眼,心里想:你别逗人啦,有便宜事还不够你的,能轮到我手里?
冯少怀的肚子好像跟秦富通着电话,秦富肚子里边想什么,他立刻全能猜到,就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茬往下说:“实话对你说吧,我也想伸手。”
这句话果然生效,秦富的态度马上郑重起来。
冯少怀又赶紧往下搂:“我想让你帮我合计合计,怎么办更便宜。”
秦富急着问:“你说到底啥事儿呀?”
冯少怀故意拿腔拿调、慢慢腾腾地兜圈子:“你知道,如今政府号召发家竞赛,谷县长亲自给寻找发财生金的门路,干下去,铁准都是双保险的,我决心再往大里干。我有了车,有了大牲口,我还想闹上一群羊,闹上几头牛,再闹上两只大母猪,让它下崽儿……”
秦富长出一口气:“闹半天就这呀?”
冯少怀说:“养了这么多的活物,得有个地方盛它们、放它们哪!”
秦富掏出小烟袋,说:“那就盖棚、垒圈吧。”
冯少怀说:“盖棚,垒圈要占地方呀!”
秦富装上了烟,说:“你那院子还小?”
冯少怀说:“当然不宽绰啦!我有两个儿子,得给他们准备下两所宅院才合适。”
秦富划着火柴,说:“你两个儿子就嫌地方窄了?我还仨呢!将来这院子,真是有吃的地方,没拉的地方!”
冯少怀说:“我将来还得有孙子,人多了,不能挤在一块儿。我得扩大一下宅基。听说大个子刘祥要卖你对门那所空着的宅基地……”
秦富一楞,盯着冯少怀的嘴,像猜测真假,火柴烧了他的手指头:“瞎胡说吧?”
冯少怀说:“这还有错呀!”他又压着声说:“当然这是非常秘密的事,你千万别往外传,要是惹出祸来可不得了!”
秦富扔掉火柴棍,心里盘算了一下,说:“人家刘祥这会儿跟春天不一样了,互助组抱成团体,众人都帮扶他,日子过得去了,哪能卖地呢?”
冯少怀一撇嘴:“他过得去沟子,还是过得去坎子呀?就算他死乞白赖地过得去,还有过不去的哪。你知道高大泉买大车的事儿吧?”
秦富点点头。
冯少怀说:“高大泉这会儿正是老太太吃柿子——嘬瘪子哪。三天期限,他到哪儿凑上一百斤小米子?”
秦富说:“看高大泉那伙人都是不慌不乱的稳当劲儿,十有八九找到办法了。”
冯少怀摇摇头,耸着鼻子,撇着嘴唇说:“别看样子,那是装门面,给外人看。其实他们已经山穷水尽。刘祥正是为这个卖房基地。”
“还高大泉的账?”
“还账是一回事。你不知道刘祥跟高大泉是连着心肝的人吗?刘祥这家伙别看穷,很讲义气。高大泉为他闹得骨肉分离,穷得揭不开锅,如今又遇到这个大难,他刘祥能留着一块没有用项的地盘,不管高大泉死活吗?”
“唔……你想买呀?”
“对啦,我想买下来,盛牲口用。我来找你,一是请你帮我拿拿主意,二是为了先招呼一声。等我把那块地基买下来之后,你把你那后门关严实一点儿。要不,牲口不懂事儿,对着门,钻到你这边的院子里,拱了你的菜,啃了你的树,糟蹋了你的东西,我可不管赔,也没有包赔这个的条理儿。”
秦富听到这儿,那颗紧张的心,像猛坠上了一个大磨扇子,一个劲地往下沉,拿着烟袋的手不住地打哆嗦。
冯少怀轻轻地叹口气说:“本来这件事儿我已经办成了,不料想高二林又插一杠子。他看着这块地方如意,也要买,让他媳妇通过我屋里人,跟我对付了一个晌午。”
秦富的心越发往紧里缩,越发觉得被揪得疼,小烟袋差点从两个手指头中间掉下来。
冯少怀继续唱着:“你知道,他跟他哥高大泉闹分裂了,至死不会来往。他们那一所院子,又分成两半儿,将来哪一家不得生上个五个六个孩子,怎么住得开呀?二林说,他买过刘祥这所宅基,把老宅院的房子拆过来重盖,多美呀!我再跟你说一声,宅基地要是到了他手里,你那后门也要关严点。因为女人、孩子总是手脚不干净,进了你的院子,拿点什么偷点什么,两家男人将来不和睦,可容易引出大祸来呀!”
秦富听着,心里一阵痛,简直要哭了。
冯少怀叹口气:“二林张了嘴,不给他吧,我硬买到手,他准不高兴……”
秦富“噌”地跳起来,浑身抖抖索索,嘴巴咧得瓢儿一样,用一种十分可怜的声调哀求说:“咱们哥们不错,半辈子啦,我可没有跟你张过一回嘴,没有求借过你一分钱、一粒粮。这回,我可要抬出老脸,求你可怜可怜我。少怀,大兄弟,你,你,干脆,把这房基地让我买下得了!”
冯少怀故意着急地往后退了一步:“瞧你这个人,怎么也伸手哇?不行,不行,这太让我为难了!”
秦富追着不放,用最真诚的话打动对方:“掏心窝子说吧,我早就对这块房基地有意了,就是怕人家不卖,不敢张嘴。你想想,我三个儿子,将来起码得用三所宅院。那所空宅基要是能到手,连接起来,前后通行,一分三段,多合适?得了,得了,我的好少怀大兄弟,你抬抬手,修修好吧。”
冯少怀故意装做为难的样子,低头不语。
秦富围着冯少怀转圈子,好像推碾子似的,搜尽了肚肠里存蓄着的好听的话,一个劲儿往冯少怀的耳朵里吹。折腾半晌,他见冯少怀还不吐口,急得抓耳挠腮、咬牙挤眼,忽然说:“少怀,老弟,你今个要是不说个行字,我可要给你下跪了。”他说着,真要跪下。
冯少怀一把拉住他,故意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像是下了一个狠心:“罢、罢、罢!谁让咱们哥们不错呢,我让给你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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