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二部
(9)
柏秀荣发现了他们,略停一下,温和地笑着打招呼:“谷同志,你们屋里坐吧。”
谷新民也朝她笑着说:“大嫂,来到城里就休息几天,何必这么操劳呢。”
柏秀荣说:“干活习惯了,呆不住。”
徐萌在一旁说:“柏大姐把收发室几个同志的衣服都拿来洗了,还张罗帮助我们几个女同志做针线活。真让人不好意思。”
柏秀荣说:“这有啥关系。你们都是工作人,忙嘛。”
小刘已经奔过去,要接柏秀荣的扁担。
柏秀荣把扁担让给了他,又说:“别往屋里挑,是浇棒子苗的。”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身边小园田里的棒子垅被锄得干干净净,看不到一棵小草,有几条沟刚刚浇过水。
小刘放下担子,提起一只水桶就要往棒子垅沟里边倒。
柏秀荣慌忙地追过来,拦住他说:“别倒,别倒,这一片是不浇水的。”
小刘用脚尖蹉着地皮说:“这儿最干旱。”
柏秀荣指点着说:“就是让它干旱着的。你看,这一片光追肥,不浇水。这一片又追肥又浇水。那边的一片,也不追肥,也不浇水……”
小刘赶紧往那边该浇水的垅沟走,挺好奇地说:“嗨,一点儿棒子,还有这么多的花样啊!”
柏秀荣解释说:“老梁到专区开会,从一个工厂里要了点化学肥料,想做个样子试试。他临走的时候,千嘱咐万叮咛,可不能给他弄错喽。”
谷新民听着,朝徐萌笑笑,扭过脸来对柏秀荣说:“大嫂,老梁在燕山区闹了点病……”
柏秀荣一楞:“啊,他病啦?什么病,重不重?”
谷新民用极轻松的语调说:“你别着急,不要紧,可能是骑车子的时候,没留神碰着一点儿。我已经派了汽车,你要有时间,就跟徐萌一起去接他回来吧。”
柏秀荣慌张地说:“我去,我去。小刘同志,求你帮我照应一下孩子。他们跟文化馆的同志到大佛寺玩去啦。”她说着,就跑进小屋里收拾东西。
这当儿,前排宿舍传来一阵阵铃响,接着,警卫员小苏骑着自行车过来了。他的车子后边带着一个人,正是县委书记梁海山。
徐萌赶快朝屋里喊:“柏大姐,梁书记回来了!”
大伙都喜出望外地迎上前。他们立刻发现,梁海山的脸上有好几块紫色的擦伤,抹着红药水;右边的脚上没穿鞋,缠着绷带;一只胳膊夹着一根青绿的木棍子,一只胳膊挎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车子停住,徐萌先接过包袱,掂了掂,问:“里边是什么东西这么沉哪?”
梁海山说:“是宝贝,真正的宝贝。”
谷新民对小刘说:“你有力气,把梁书记背到屋里去吧。”
梁海山说:“不用,不用,扶我一把就能走。”
满头大汗的小苏说:“别听他的,整个腿都肿了,根本不能走路。”
梁海山嗔怪地看小苏一眼,说:“你专门会大惊小怪,摔一下子就不能迈步啦?”他说着,从车后架上往下一溜,伤脚刚沾地,如同刀割针刺一样疼痛。要不是柏秀荣伸手扶住他,就会坐到地上。他借助着柏秀荣的劲,另一只手又拄起棍子,咬着牙,一瘸一拐地朝屋走,又扭头冲着小苏说:“事实把你驳倒了,看我能走不能走?”
徐萌被县委书记这股倔劲和神态逗笑了。
谷新民跟在一边,拍着梁海山的肩头说:“你这个老兄啊,让我说什么好哇!”
提着空水桶的小刘莫名其妙地看着人们拥着梁海山进了屋,就问推车子的小苏:“听徐萌说,燕山区来电话报告,梁书记摔得挺严重,到底重不重呀?”
小苏噘着嘴哼一声,说:“谁说不重,整个大腿都肿了,咋个一夜疼得他翻来覆去折饼子,没睡多少觉。区里的同志都劝他在那儿歇几天,他说有个紧急的会得开,我们起大早偷着跑回来的。”
小刘又问:“你们骑车子到哪儿活动去啦,怎么摔得这么重?”
小苏说:“不是骑车子摔的,是从山崖上滑下来摔的。”
“跑到山崖上干什么去啦?”
“为了找石头。前天到红枣村,他就让那里的支书杨广森带着我们上奇峰岭。大沟小沟,足足爬了一天,连一口饭都没有吃上。我们俩劝他回来,他硬是不干。结果呢,太阳都落山了,他要找的那种石头才找到。回来的路上,又饿又累,加上天黑坡陡,哗啦一下子,把他摔到沟里去了……”
屋里传出梁海山的喊声:“小苏,你又像个山喜鹊似的喳喳什么哪?”
小苏故意赌气地说:“我得把车子放到背阴地方呀,让它晒放炮吗!”
“洗洗脸,喝口水,赶快给我下通知去吧。”
小苏把自行车放到树底下,就往屋里走。
小刘追着他问:“梁书记碰着骨头没有哇?”
小苏压着声说:“不清楚。卫生所那个大夫说,应当马上到专署大医院照照透视。梁书记不听,说那个大夫是大惊小怪。小刘,你可别对柏大姐讲,也别告诉谷县长。”
小刘问:“为啥呢?”
小苏说:“梁书记嘱咐的。他说,这两个人也爱大惊小怪……”
小刘忍不住地笑出声:“哟嗬,都成了大惊小怪啦!”
梁海山被扶上床,倚靠着被垛,半躺半坐。他把挎来的包袱抖落开了,里边是一堆石头块。他正在眉飞色舞地跟坐在身边的谷新民和徐萌说:“咱们外行人看着这些都是毫无价值的石头,人家内行人可是把它当成宝贝看的。一九四七年秋天,从北平逃出两位文化人,其中一位是地质学家。那会儿国民党反动派封锁‘扫荡’,闹得很凶,一时没办法护送他们过长城线,就跟我们住了一些日子。有一回,我们钻进一条峡谷里隐蔽,一进沟,那位地质学家可就活跃了。他一路走,拣起一块石头敲敲,说这是矿;奔到山崖根前摸摸,也说是矿,乱石沟在他眼睛里全成宝贝啦。”
谷新民说:“我们北部山区蕴藏的确是十分丰富的,如今都在睡眠着。”
梁海山说:“是呀。那天路过一道沟门,地质学家指着一片石壁说,这是磷矿。说这种矿石能够制成一种贵重的肥料。这件事情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打天津那回,在战壕里休息等候战斗命令,不知怎么勾起的,忽然想到过它。真有意思。去年土改一结束,一号召农民发展农业生产,我又想起它。春天到地委开会,我专门跑过一趟化肥厂;一打听,果然不错,磷矿石可以制造农田十分需要的肥料,而且他们厂里就有这个项目。我就说,你们快派人去开采吧,我们那里多得很哪!他们说,目前厂子里的生产原料虽然缺少,可是他们自己没有力量开采新矿点,只能等过两年再考虑。”
谷新民说:“工业正在恢复阶段,发展要等第二步,这是符合规律的。”
梁海山继续兴奋地说:“老谷,我这样想,国家眼下没有力量投资,咱们能不能发动群众搞呢?我们很需要化肥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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