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一部
(73)
张金发虽然发火,那是给他的朋友做做样子。实际上,他的心里很虚,一听有人反映到区里,胸口早就“嘭嘭”打起鼓来。过一会儿,他又故作镇静地问范克明:“你知道谁反映的?反映到谁手了?”
范克明打个沉,说:“本来,这种话,我不应当传,也没啥必要传。可是,咱俩是过心的人,清楚你是个心里能盛下事情、肩上能担沉重的人,……”
“你就说吧,我一定要知道他。”
“我说给你听,你可只能肚子有数,嘴上不能吐一个字儿,脸上不能露一点颜色呀!”
“我保证能做到。”
“说实话,我都没想到他会办这种事儿。你猜谁?周——忠!”
“啊!他这几天到处串,满街转,没离村,也没赶集去呀,你看准了是他吗?”
“人没有去,是一张二指宽的小纸条。”
“他给我走了黑信?信到谁手里了?”
“王书记从乡下回来,我给他往屋送饭,看到桌子上有个信;对啦,我不识字儿,周忠那名我还认识。那字写得大大的,一篇纸上满满的。”
“你怎么知道那上边的内容是告我的呢!”
“我放下饭菜,站着不走,王书记就问我:你常回家,听没听说金发买了砖哪?我含糊其辞,说我不清楚。他就把那信收起来了。连起来一看,是不是这样一回事儿?”
“王书记说啥了?”
“当时他没说什么。过一会我去收拾碗筷,见他正跟老区长说这个事儿。老区长对你挺不满意,还要找你到区里去当面谈,王书记直劝他消气,说,只要给了钱不是白要的,买卖交易的事情,区里管不了。别的话我没听见。”
“你看王书记那样子,不像生气吧?”
“不像。”
张金发听到这里,讨到了实底儿,又来了神气,用手掌拍打着炕席说:“咱芳草地不出金银财宝,专门出产头上长角、嘴上安刀、软硬都不吃的人,真叫奇怪!”
范克明似有同感,说:“草深虫子密,林大鸟儿多,什么样的人全都有哇。”
张金发说:“高大泉在家那会儿,就是这个样子。对上边布置下来的号召群众闹发家这件大事情,他不带着干,不帮着干,别人干了,他还站在一边挑鼻子挑眼,专门跟你找别扭。闹得我手上干着工作,心里边不痛快。他这一走,我想这回干净了,没想到走一个婆婆,又起来一群公公。那几个上年纪的人,一天到晚疑神疑鬼,凑到一块儿嘀嘀咕咕,一会儿这个找你提意见,一会儿那个找你摆问题,闹得你心头烦,脑皮疼。”
范克明嘱咐一句:“所以你要格外小心。”
张金发说:“我一个人,浑身是铁能捻多少钉,小心这一大群,我小心得过来吗?唉,过去,我对周忠是敬着的、捧着的,觉着他不错,没想到他比高大泉还加了十二分劲儿!高大泉这个人,碰上你办了什么事儿不顺他的心思了,就当面跟你顶撞,跟你争论,从来没见过他躲到背后朝你来一棍子。这个周忠,可不得了,一伸手,就给我耍硬的,串通一些老头老太太,挨门走,专讲那些对当前贯彻发家竞赛不利的坏话。他们煽动一伙半大丫头,大闹俱乐部,搞得烟火腾腾,人心不安。你看,明个就是十四,后天就要全区文艺会演,芳草地的剧团还是四分五裂、不上不下,上边一个通知让集合,我可怎么答复呀!”
范克明忽然想起什么大事儿,一拍手说:“嗨,金发,我今个就是打着这个官差来的。王书记亲口通知,让我告诉你,芳草地的剧团一定在明天中午赶到天门,区领导先把节目审查一下,第二天就登台;还说,这台戏就指望芳草地唱了,因为你们是土改搞起的剧团,有基础……”
张金发又叫苦连天了:“这不是要我的命嘛,你看看,上边压,下边挤,我哪还有活路可走?”
范克明对村长的苦衷深表同情,同时,他也热心指点,说:“要我看,事在人为。遇上困难了,不能光着急,瞎发火,得静下心来想办法。”
“软的硬的全用遍,办法全用绝,让周忠他们给搅和得我的威力减一半。再不像过去那样:只要我一声令,就一齐喊,一挥手,就一齐跑啦!”
“那得分啥事啥办法。你是村长,不是打杂的,原则上一指示,就轰着别人去干。比如像演剧这事儿,放着铁汉,你不让他抓挠,留着干啥使?”
“我是推给他了。周忠照样顶他。他找文教助理要节目材料,也照样把他推了回来。”
“你应当把他往上推。这回,让他带队,带不起来呀,让他跟王书记交代。他是主管,没话说,别人也说不出啥来。你看对不对?”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张金发听到这儿,一拍大腿,说:“对,对,对,这几天买砖的事儿把我闹得有点晕头转向,真是当局者迷,局外人清。让铁汉跟王书记汇报,王书记怎么指示,让他回来执行——这个同志对上级的指示还是坚决执行的。这样,就可以让他带着上级的令,由他出面,压一压闹事的人,给开展中心工作扫扫道儿。”
范克明说:“要这样,事不宜迟,你赶快去找铁汉,就说区里开会,让他去;我头前一步回去看看,顺便先跟王书记透透情况,让王书记心里边有个底数。”
未完待续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