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一部
(71)
十八 “赶快办”
短短二十二年的不幸命运,像玩皮球似的,把钱彩凤踢来踢去。
她八岁死了妈,爸爸是个厨师,一年到头在外边耍手艺顾不上家,后妈把她当个小童养媳妇那么使唤,受尽了窝囊气。她十二岁跟上姑姑,姑夫搁不下这个白吃饭的,接着受窝囊气。十七岁那年,她马马虎虎地嫁了人。那男的名义上是个剃头的,实际上是个“二流子”,吃喝嫖赌,没一点人样儿。平时,不顾她,不养她,等到在外边输了钱或是喝醉了酒,回家就打她、骂她,这种窝囊气更加难受。
解放了,土改了,她跳出了火坑,要自己给自己做主,重新安排命运,另走一条新道路。
正因为她受尽了折磨,受尽了苦,所以,她对幸福怀有一种渴望的又是小心的追求。她羡慕身边那些自由美满的婚姻,眼馋周围那些发达富足的小日子。她希望找一个最老实、最厚道、最能干,尤其最疼她、爱她、忠实于她的丈夫。她希望这个丈夫能够让她吃不愁,穿不愁,要什么有什么,阔阔气气地过生活,从此以后,不使她再吃苦,再受气。
她手巧,能干,很会保护自己的利益。扯一块只能做一件小褂子的布料,她不仅能剪出一件棉袄,还能省出一双鞋面。一团旧羊绒,她可以捻成线,经过染、织以后,围在头上,邻居女人会误认为是从城里买来的新围巾。她把离婚书拿到手,不少人替她说媒,不少人向她求爱,她都冷漠相对,宣称她不打算找主,实际上却在千方百计地物色着如意的对象。
她本来是跑到芳草地躲避媒人的,不料想她的堂姐夫冯少怀却用一只无形的手,把她推到了高二林的跟前。七个夜晚的观察,七个晌午的访问,特别是经过那个雪夜,两个人对面交谈了几句话之后,她不知不觉地爱上了这个很合心意的小伙子。
起大早,她到街上推碾子,遇上了拾粪的高二林。她主动地招呼他:“真勤快呀。”
高二林朝她笑笑:“我还当是秦文吉家的呢,她总是起得这么早。”
钱彩凤说:“习惯啦。睡懒觉,算哪号庄稼人哪?”
高二林又笑笑:“就是,就是。”
钱彩凤说:“放下你的粪筐,帮我推推吧。”
高二林左右看看没行人,就听从了指挥。
傍黑天,钱彩凤在井台上洗衣服,又碰见高二林来挑水。她大大方方地跟他搭话:“勤快人真闲不住啊。”
因为街上有人来往,高二林没好意思看她,摇着辘轳把,说:“你那两只手也没停过。”
钱彩凤说:“要想嘴不停,就得手不停;不动弹,靠什么吃饭。”
高二林提上水桶,连连点头:“很对,很对!”
钱彩凤说:“我这手上都是肥皂沫子,替我打一桶吧。”
高二林悄悄地把一桶水倒在她的洗衣盆里。
…………
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有了感情。
可是,这件事儿,跟高二林最接近的朱铁汉没有发觉,消息最灵通的“活电报”没有听说,只有暗地里牵着线的冯少怀两口子完完全全地摸了底。
冯少怀对女人说:“赶快办吧!”
紫茄子说:“忙啥,刚三天,哪有一定。”
冯少怀说:“干柴烈火,一点就着了。就怕办晚了,彩凤一走,香云寺那边出故障。你看这丫头多能干,留在芳草地,缝缝洗洗,不是你个好帮手?”
紫茄子故意问:“不能剃头担子一头热,那边呢?”
冯少怀说:“那边更得热上加热。媳妇送上门儿,还不把他给乐疯了哇。”
紫茄子说:“我是问,高大泉那个人,能因为这么一结亲,就跟你重归旧好不?”
冯少怀说:“是亲三分向,是火热成灰;联了亲,必连心,这是人之常情,古之常理,没错。”
紫茄子说:“不是这个意思。你原来打算成全这件事儿,要从高家哥俩挑一个车把式,人家能给你干吗?”
冯少怀说:“这还成问题呀。离着北京一百多里路,他都挟着行李去挣钱,我的钱不是纸印的?还是迭没褶,揉没响,买柴禾烧不着,买面吃不香,怎么的?我没跟你说我那个新发现吗?我这半辈子,就是追钱、奔钱、抓钱,为钱活着。所以得出一条经验:有钱能买鬼推磨,什么人都围着一个‘财’字儿打转转,何况又成了新亲加旧亲,亲上加亲呢?哈哈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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