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之《金光大道》
第一部
(9)
高大泉听到这儿,浑身像着了火一般。他真想闯进屋里,抱住齐志雄,说几句赞成的话。他打个沉,忍下了。他离开了窗子,像岗哨似的站了许久,直到两只脚都疼痛麻木得站不住了,才推门进了屋。
这当儿,张金发又拍着齐志雄的肩头,说:“行,就这么办。我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哇!”
齐志雄说:“好,事不宜迟,今个后半夜动手吧。”他说着,跳下炕,从高大泉手里接过酒瓶,拧开塞子,嘴对瓶口,一仰脖,“咕嘟,咕嘟”,一口气,半瓶子酒进了肚子。他把瓶子递给张金发:“全是你的。”
张金发接过酒瓶,喝了五次,也喝光了。
齐志雄冲着高大泉笑笑,说:“小老弟,我走了。”他的话音一落,人已经跳出门外。
高大泉想喊他,被张金发拦住说:“你快睡觉吧,我也回去睡了。今晚上的事儿,可不要对别人讲。我知道你的嘴严实。”他见高大泉冲他懂事儿地点点头,就把小棉袄的大襟裹紧,拉开门儿走了。
高大泉插上了破门,吹熄了油灯,坐在炕沿上,想着刚才见到、听到的一切,胸膛像打鼓一般猛跳不止。他对于身边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事儿,不能说得很清楚,可是他觉得一切都是很痛快、很神圣的,心里产生一种说不出来的振奋。
狂风暴雪,紧一阵慢一阵地刮着,下着。
过了很久,地主西大院的凶狗忽然发疯般地叫起来,接着是人的呼喊声。
高大泉猛地跳下炕,把耳朵贴在破门上。
狗叫人喊的声音又一次传过来,紧跟着“砰!砰!”地两声枪响。一切又都像死了一般地寂静下来。
高大泉感到周身的肌肉都紧绷绷的,心里直跳。他从门口回到炕上,又跳下炕回到门口,折腾了好久好久。
窗户棂子“笃笃”地响了几下。
高大泉机警地扑向窗户:“谁?”
齐志雄在外边低声说:“小老弟,是我。”
高大泉连忙说:“等我给你开门。”
齐志雄说:“跟你说一声,我们就走了。”
高大泉问:“你找张金发吗?”
齐志雄说:“不用啦。”他说着,推开堵在窗洞上的麻袋片,“给你吧!”
高大泉伸手一接,是一双棉鞋。他一步跨到门前,拉开了门扇。可是,几个黑乎乎的身影,已经出了村口,被大雪藏起来了。
街上又是一阵凶狗的狂叫。
高大泉抱着那双棉鞋,木呆呆地立在长工屋门口。这双鞋外边沾满冰雪泥水,里边还保存着人体的热气。……他不知道自己在这儿站了多久,积雪已经埋上了膝盖;直到乐二叔气喘吁吁地来到跟前,喊了好几声,他才如同从梦里醒来。
乐二叔说:“你怎么在这儿站着哇?”
高大泉没法儿回答二叔,反过来问:“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
乐二叔进了屋,点上灯,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冰雪,一边说:“别提了,真叫倒霉。回来路上翻了车,要不是刚才碰上过路的几条汉子帮忙,蹲到天亮,非把我冻死不可!”
高大泉知道那几个过路的汉子里边有谁。
乐二叔从怀里掏出小酒瓶,说:“刚才我卸车,听说大院里闹事了。不知道为什么,歪嘴子在半夜三更的时候钻了地洞,还加了岗。要不然,这个王八蛋准得吃点苦!”
高大泉一听这话,不由得打个楞。
乐二叔喝着酒,叹口气说:“这些狗财主们,真会糟害咱们穷人哪!他为了给衙门口的人拍马屁,差点儿把我留在年这边。哪还有一点人心呀!”
高大泉忽然说:“穷人快好了!”他凑到乐二叔跟前,两眼放光地说:“出救星了,起红军了,专替咱穷人伸冤报仇,帮咱们过好日子!”
乐二叔奇怪地看着高大泉:“你说的都是什么呀?”
高大泉说:“告诉您,要夺回印把子,穷人才能见太阳,才有活着的道路走。您就等着吧!”
乐二叔有几分吃惊了:“大泉,你今个怎么啦?”
高大泉说:“我今个才真正解开了心里的一个大疙瘩,闹明白一个大道理!”
狂风暴雪,正在小屋周围施展着威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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