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泉水清清》
(8)
他这么盘算一会儿,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说:“不要同时下去两个人,这样不合算。我下去之后,要是完不成任务,你们可以找出点经验教训,再由炳林接着下去。我希望大家不要再争抢了。”
大家面对面愣了片刻,只好按着刘炳志的意见办。
他们把带来的井绳连接在一起,一端拴在刘炳志的腰间,另一端由十个人合力拉着。刘炳志紧紧裤腰带,扯一条葛藤,分成两批,绑住裤脚和鞋子。他用手分开草丛,正要下洞,忽听崖头那边传过一声呐喊,扭头一看,原来是王全礼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跑过来。
当王全礼听刘炳志的妻子说这些人果真到铁锁崖来,他的肺都快要气炸了。气恼之余,他又有些害怕。因为他是领导,假若刘炳志为办这个工厂送了命,他王全礼跑不了要受批评,甚至于处分。现在他出来阻挡一下,要是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事后领导上追查责任,他就有了保身退脚的地方。他一边往这里跑,一边气急败坏地喊着:“你们真是越来越没边了,都不想活了吗,呵?”他走到众人跟前,一把抓住绳子,瞪着眼珠子喊:“都给我回去,快,快,快!”
刘炳志再也按捺不住满腔的怒火,猛地从王全礼手里夺过绳子:“我们来开辟水源,为什么要回去?”
王全礼说:“开辟什么水源,纯粹是玩命!”
刘炳志更火了:“别来指手划脚吧,我算看透了你,你是在促退!”
王全礼浑身一颤,脸像土一般黄。他觉得自己这一次才算把刘炳志看到底了,现在果真走到绝路上,应当让他尝尝苦头!于是,他抓着绳子的手松开了,冷笑了几声,说:“刘炳志,我王全礼对你是仁至义尽了。好多同志在这儿作证,出了事情,你可全兜着!”他说罢,转身就走了。他的脚步蹒跚,一直爬下山崖都没有回一下头。
刘炳志浑身发抖,好半天才镇静下来,招呼大家:“不听他那一套,咱们干吧!”
开始下洞了。
刘炳志两手抓着洞边石层上的荆条和野草,脚尖蹬着石头缝,一节一节往下移动。一忽儿,全靠两只手揪扯,不久手掌心被石刃刺的流出鲜血;一忽儿,又要靠两只脚,两脚麻木酸疼;一忽儿,碰到突出的岩石,手脚一齐松开,全靠腰间的绳索吊起来往下移动……
清晨的山谷,静得连空气都压人。洞上边十个同志,心里是多么紧张呵!他们闭着嘴巴闷着气,二十只粗大的手扯着麻绳,十双眼睛圆圆地瞪着,死盯着那阴森难测的洞口。绳子,一节节地放下去,他们的心,一秒比一秒沉重,像是胡琴上绷紧的弦子,越拧越紧,立刻就要崩断……一根、两根、三根,……十二根粗长的麻绳接到一起,全都放下去了,刘炳志已经离开洞口二十二丈深了……
刘炳志艰难地往下移动着,浑身的力气都使光了,一口接着一口喘气,黄豆大的汗珠子,从头上迸出来,滴到洞下,滚到嘴里……
移呀,移呀,洞四周的尖硬石头碰撞着他的胯骨后背,撕扯着他的衣衫,疼得刺心,后来,只是麻木,再没有疼的感觉。过了一刻,他又感到头晕、恶心,仿佛腹内五脏都翻绞在一起。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脚被一片硬东西托住了,蹬了蹬,原来是到了底,他的心里一阵高兴:“哦,哦,到底了,到底了……”
他极力使自己镇静一下,又运足力气,在黑暗中向前走去。洞上边正是挥汗的三伏,洞底下像腊月冰天一样寒冷。一股一股的冷气朝他袭来,全身打战,四肢麻木,两腿发胀,呼吸也很困难;没迈动几步,就跌倒了。他用胳膊肘支起身子,使劲往前爬着,爬着,脑袋里轰的一声响,晕过去了……
过了片刻,洞上边的大声的喊叫声把他惊醒,打算回答,干张嘴,发不出声音。一个念头突然涌上来:“不行呵,实在受不了啦,呆久了,说不定要憋死在这儿。反正是找到底了,赶快回去,回去吸一口空气多好哇……”他抬起头来,同志们的喊声更清楚地灌进他的耳朵里;那一望无际的干旱的原野,那谷子、高粱、棉花……那躺在工棚里等水的机器又都浮现在眼前……
“不能回去,不能退却,不搞个水落石出,死在这儿也不能回去!”他心里这样默默地想着,定了定神,继续往前爬。
爬呀、爬呀,前边猛然传过一股哗哗哗的声音,越爬越听得清楚。是水的响声,是水的响声!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他跳起来,向前冲去……
石壁碰了头,他停住跑,觉着一片宏大的响声震撼着心胸,震动得耳鼓都在疼。他从腰间掏出火柴盒,抽一根一划,灭了,抽一根一划又灭了。第三根忽的着了,他举起来,照着一看,正是一股大喷泉从石壁上盆大的洞里涌出来,落在石壁下的一个坑子里,汇着急流,顺着洞底的阴河流走了……
手里的火柴燃尽,烧了他的手指头。他发狂般地搓着、抡着手,最后蹲下身,捧了一捧水喝一口,像蜜汁一样甘甜;又捧一捧水全都撩到脸上……
“把阴河堵死,把铁锁崖打通一个洞,把水引出去;只要水一到洞外,那就是我们手心里的了。工厂有了水,整个公社的土地都可以改成水田,老道讲的故事成了真事了!”他这么急速地想着,转身往回跑,大声喊着:“有水!有水!”一直喊到嗓子都有些疼……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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