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泉水清清》

（5）

     王全礼被问得张口结舌，额头上不由得有点冒汗，可是他立刻就装出平静的样子，故意朝围在两边的人笑了笑问：“你们说说吧，是愿意使机器，还是搞这个破烂白受罪？”

    社员们听了刘炳志的话，早就小声地议论起来。听王全礼一问，有的就说：“炳志说的是，反正不能割腿上的肉补嘴巴；穷事穷办，等日子富了，买汽车买飞机也行！”也有的怕王全礼不好下台，就打圆场：“事情慢慢商量嘛，王主任经的多见的广，伸手帮一帮，水力加工厂已经搞了，就一气把它搞成嘛！”

    王全礼见这些人的心劲都跑刘炳志那边去了，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就绷起面皮说：“算了！算了！别在这儿瞎吵吵了，把东西都搬走，晚上开个干部会讨论讨论。”

    刘炳志坚决地说：“除非公社党委下命令，这边东西谁也不能动！”他扭转身，抓起木桶里的瓢子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地灌到肚子里；然后，把白布衫往肩上一搭，说了声“王主任，我先回村去召集会，再好好商量一下，你参加吧”，就咚咚咚地走出工棚。

    王全礼站在那儿，浑身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

    刘炳志出了工棚，没有立刻回村。这儿像是有一只手拉着，不让他离开。他心事重重地在水渠边上徘徊着。

    老实说，今天碰到的这颗大钉子给他的打击是很重的。不过，这些只能促使他越发苦思苦想地去寻找办法，不能使他丧失前进的信心。

    他登上水坝，又跳到水坝下边。清水顺着闸口急湍地流荡，从木轮子的空隙挤过去，朝着远处跑了。热风滚滚，汗水不断地从他脑门、后背淌下来，像油似地浇在他那火腾腾的心坎上。他用眼前这个木轮子和脑子里想象的那个木轮子比较着，比来比去，始终找不到半点儿差错。没有错为什么就不转呢？他又弯下身去，伸手推了推木轮子，果然转动起来。他的心里猛地一动：对，毛病就是水少、力量小推不动的原故；刚一开闸，水憋的足，木轮子就转动几圈，后来水流细，推不动了，才不再转动。

    毛病找到了，他的心里亮堂了，浑身的压力也仿佛减轻了许多。他苦苦地想，既然毛病在水流小，那就设法让水流大起来吧！乱石泉不可以再开发一下吗？不可以从另外的地方想一些办法吗？能从十五里远把泉水引过来，就证明人的力量可以征服一切……

    他正要往坝上爬，忽听王全礼和社员们说着话儿走过来了。他不想看王全礼那副神气，索性停住，打算等他们走远再上去。这时候，只听王全礼带着幸灾乐祸的口气对旁边人说：“怪不得我们有些人硬把响水铺叫想水哭，这回呀，真够那些死心眼的人哭一鼻子的呀，嘿嘿……”

    想水哭！想水哭！这三个字，猛地跳进刘炳志的心里，他抬起头，使劲儿睁着眼睛，朝北边看去。北边，那波浪起伏的崇山前，一座陡立的峭壁，像顶天立地的大屏障似的立在那儿，它是有名儿的铁锁崖。小时候的一些有趣的事情，又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教他学珠算的那个老道士，是个又和蔼又善良的老人，装着满肚子神秘的故事。当年，每逢晚上，刘炳志总要跑到庙里听他讲，常常半夜忘了回家。老道士说：很早很早以前，这个村子北边的那道山川，是一条大河；河里长着荷花、菱角和芦苇，水深的地方游动着金色的鲤鱼；河两岸是无边的绿色稻田，河水像乳汁一般灌溉着茂繁的稻谷……住在这儿的人们，丰衣足食，人畜两旺，家家过着饱暖、和平的日子。后来，从远处过来一个水妖，霸占了这条河，想带着河水淹没九州十八县的良民。他这个念头被一个仙女知道了，那个仙女为了保护黎民百姓，降服妖怪，从西天如来佛那里借来一把大锁，锁住了这条河，这把锁就是如今的铁锁崖。从此，这儿的河水没有了，变成干旱的地方，干旱得连一滴水都没有了。眼看着几个村的老百姓都要干渴而死，大家集合一块儿，跪在铁锁崖下边哭了五天五夜，眼泪都干了，仙女发了慈悲，把人们这些眼泪收在一起，变成乱石山下的泉水……幼小的刘炳志，不只一次被这个故事迷住。每当他从乱石泉背来一点点水，艰难地往回走的时候，总是不由得扭头朝铁锁崖那边看一眼，盼望它哗啦一声打开，一河清水滚出来。他也曾问过老道，怎么样才能把这把锁打开，老道士摸着他的头，叹口气说：“孩子，只有能人出世，才能打开这把锁呀……”

    刘炳志长大了，他明白这是个迷信传说。铁锁崖是有的，崖上边有个大山洞叫黑龙潭，洞深不见底，也是真的。每逢大旱灾年，方圆几个县的农民，常常结成大队，光着膀子赤着脚，带个柳枝编成的帽子，抬着龙王泥像，敲锣打鼓来这儿求雨，整个猪整个羊往潭里边扔。有一次，刘炳志给地主放牛，一头小牛犊找不到了，吓的他藏在崖上不敢回家。在那个夜静更深的时候，他仿佛也听到潭里有水的响声……

    现在，王全礼提到铁锁崖，引起他一连串的设想。传说一定是人们编造的，但是多少总有点根据和来由；那么，潭里会不会有水呢？果真有水，设法引出来，那就不是一个工厂的问题了，可以把整个大队的旱田改造成水田，可以搞发电厂，天哪，这是一笔多么大的财富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