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青春的脚步》

（6）

     我跟这位骆同志虽然初次接触，交谈的话语也不多，却感到他是个无聊的人。他的话打不断，躲开他又不合适，烦急之中，就不用心地看看这个舒适的房间。忽然，我在床头的墙壁上发现了一幅标语。那上面，熟悉的笔体写着这样几行字：“保持过去革命战争时期的那么一股劲，那么一股子革命热情，那么一种拼命精神，把革命工作做到底。”

    刚刚离开这里的女护士高高兴兴地跑回来了，连声说：“好消息，好消息，找到邓局长啦！”

    我们两个几乎同时问：“他在哪儿？”

    女护士说“他又回到那个打井的工地上……”

    骆同志一听，气哼哼地一拍桌子：“看看，是不是一个怪人！”

    女护士继续告诉我：“他知道你来了，非常想快一点见面。他请你马上动身，从原来的路上梁，到梁头等着，有人带路……”

    骆同志生气地说：“真是岂有此理。马上挂电话，派个车，把他拉回来！”

    我自然不会听从他的指挥。女护士转达的“非常想快一点见面”的话，也是我的内心要求。这倒不仅是战友久别而又即将重逢的感情冲动，最主要的，是刚才从面前这两个人对战友褒与贬的介绍中，使我心胸中产生一种类似要结识一位极为敬仰的、不平凡的英雄那种热烈的欲望。

    骆同志是不会理解我的，而年轻的女护士却极力地支持我的行动。

    草草地吃过饭，我就按着邓远峰的约定，返回去，攀登刚刚爬下来的山梁。

    北部山区的初春气候，是变化多端的。小风带着寒气吹起来，天空布上了阴云，云层仿佛就在我头顶上，随着风往下压。

    我刚登上山顶，一个推着自行车的壮实的青年社员迎上来，问我的姓名；听到回答，他就热情地说：“老邓本打算自己来接你，可是天气发生变化，他那个试验工作又刚开始，丢不开手，就派我来了。”

    小伙子用自行车带着我，直奔他们的水利建设工地。一路上，他忍不住地跟我夸耀他们的水利局长、我的战友邓远峰。

    他说：“我们那地方，从人民公社一成立，就打井，怎么也打不出水来，有的人就下了个判决书：这儿是个无水区。可是老邓不相信这个。他一上任，就到我们那儿蹲点。他先领着我们一块儿找水源。他背着干粮、拄着棍子，把所有的山山岭岭都跑遍了。摸到一些底码以后，我们就动起手来；可惜，连着打了三眼井，就是不见水，全成了废筒子。这一下，冷风就吹起来了。有人抱怨，有人泄气；还有那么一伙子人，到水利局糊大字报，到工地上揪邓局长；硬说他是故意用‘生产’压‘革命’，是‘阴谋’，是‘走资派’的‘复辞’活动。邓局长一点都不怕，该怎么干，还是照样地怎么干。他又带着我们总结经验教训，给我们鼓劲儿。最后，终于在小后沟打成一眼井，那井里的泉水特别旺，怎么抽都抽不干。嘿，这下子，水利化的路子总算打开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那眼命名“幸福井”的旁边。

    直径十几米的大口井，像一块闪光的宝石，群山峻岭、梯田丛林，全都映在水面，也映出小伙子自豪的笑脸，还有我那惊奇的面孔。

    小伙子还告诉我，像这样的大口井，在这条沟里已经有五个了。

    从高高的山岭上，传来呼喊声。那声音在群山回响，显得特别的宏亮而雄壮，震荡着我的心。

    我抬头一看，只见沟对面的山梁上站着一队扛锨荷镐的男男女女。

他们中间，有一个人朝着我们所在的方向跨了几步，登到一块岩石上，冲我挥动着胳膊。

乱云在他头上飞渡。春风抖动着他的衣襟。他那身形，他那动态，他那声音，都是多么让人熟悉而又亲切呀！

    我立刻认出，他就是我的老战友邓远峰。

    接我来的那个青年社员说：“你看，我们的邓局长，正在那领着打蓄水池哪！”

    我不解地问：“山顶也能打出水来吗？”

    青年说：“当然打不出水来。可是我们邓局长说，山沟里要实现农业现代化，首先得实现水利化；他说，我们是人民公社的社员，一定要做水的主人。你刚才看见了，山沟里打出水的那些井，虽说很旺，可都在沟沟里，没法子解决全队这么多地的干渴。要是等春耕播种的时候，在每一眼井上安几台机子抽水，只能供沟里一片土地用，山上的梯田还是喝不着。邓局长给我们请来一个水利技术员，跟几个干部和老农一块儿爬山越岭地勘测，一块儿围在灯下琢磨，终于想出一个新办法。就是在四周几个山头上开凿蓄水池。平时不用浇地的时候，把沟下边井里的水抽到池子里蓄起来。等到抗旱播种，急用水的时候，抽井里的水浇沟里的地；把山顶池子上的塞子一拔，那里边的水，就自己顺着渠，往山坡上的梯田里流。这叫‘零存整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