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之《苍生》

第五十三段

（3）

     苏吉祥连忙冲老二保根摆手，然后抽身站起，说：“我什么都不要。不要罪，也不要功。……这一回，写这数目表，我是豁出去干的。左盘算，右盘算，不豁出去不行。因为我不能不对你讲良心。因为田家庄还有我的亲人，我乐意他们过上美日子。你把事情办得慎重点儿，严密点儿，平平安安的，就全有了，别的我没啥图的。”

    老二保根回到工棚宿舍，打开那叠着的纸条细看，觉得上边所列的数据很清楚，用项既周全又都很适用；苏吉祥交纸条的时候虽然畏首畏尾地让人生气，但在抄写的时候，倒是认真和仔细得让人感动。老二保根反复看几遍，十分兴奋。躺下睡觉了，心里还在反复斟酌，究竟怎么利用拿到手的这把钥匙，什么时候揭开邱志国的问题盖子为好？

    第二天晌午，一桩出乎大多数人意料之外的事儿发生了：县乡镇企业局的一位主管人事工作的副局长，亲临城关建筑队，召开领导班子扩大会议，会上他推荐让李恩当建筑队的队长。

    别的人都缄口不言，漠然对待，而书生气十足的陈技术员却站出来提反对意见：“我们有队长，窦云鹏同志。他干得满不错，没必要更换呀！”

    副局长绷着脸驳斥他：“现在各级组织都在调整班子，扶植年轻有为的人当第一把手。原来的队长可以当副手，传帮带嘛！”

    陈技术员说：“我们是民办的建筑队，算大集体企业，不是国营的呀！……”

    副局长口气更硬地质问：“你们这民办的大集体，就要摆脱党的领导？你们还想跟国家银行贷款买汽车不买？”

    正在工地上干活的老二保根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气愤。他跟谁都没商量，回宿舍就写了一封揭发李恩勾结孔祥发、邱志国购砖搞鬼勾当的信，亲自送到县人民政府的信访办公室。不到一周，信访办公室给他发来了“回条”，那上边写道：“经过到冷库工地和燕山乡调查，没发现有违反国法党纪的经济问题，信中提到之事实属误会。希望你们消除不团结现象，维护安定团结。”

    “放屁！”老二保根把“回条”往桌上一摔，“一群连死耗子都不逮的瞎猫！”

    “那也用不着狗帮忙呀！嘻嘻！”李恩站在办公室门口，接着话茬儿，说了这么一句。

    老二保根一步蹿到他跟前，攥起拳头，瞪起眼睛，吼道：“你小子骂谁？”

    李恩皮笑肉不笑地说：“干什么呀，哥儿们？你说的是笑话，我也跟着顺口搭音地说句笑话咋啦？唉，何必这样呢！咱们一块儿混事可不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哪。……”

    “不用做梦吧！”老二保根恶狠狠地说，“只要你小子窃夺了建筑队的大权，我姓田的要是再在这块地方停脚一分钟，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好几个人过来解劝，往两下拉他们，说着模棱两可的和稀泥的话。

    倒是窦云鹏在门外喊一声，把两个好似公鸡鹐架的人给分开了：“保根，拿上图章，还有你一封挂号信哪，快去取！”

    老二保根一边往外走的时候，还扭过脖子冲窦云鹏喊：“窦大哥，别怕，别怕。咱哥儿们宁可让他打死，也不能让他吓死。打死，是咱没力气，不丢人。吓死是没胆子的松包，丢脸！……”

    窦云鹏打着手势说：“没关系，没关系。小车不倒咱们就往前推，到哪步说哪步。”

    老二保根仍旧边走边喊：“到哪步也不要紧。我跟窦大哥你有福同享，有罪同受，你死我去陪绑。天底下是空的，能走的路不是一条。我相信今天再不是昨天啦！我们也不是从前的我们啦！”

    等到一封在路上走了一个星期的挂号信，落在满脸红涨、怒气不休的老二保根手上的时候，他先是一阵惊愕，接着眉眼露出欢喜的模样。

    这封写了密密麻麻两页纸的信，是陈耀华寄来的。整个信写得热辣辣地烫手。而最要害的地方在中间，在中间的几句话是：

    “……我必须再次申明，你当时那种‘骑马找马’的意图，我虽然领会，但并没有接受。起码我没亲口答应你。我决心下定要等你。我一直在等你。等你长了本事，实现了理想，回到田家庄来，我们两个就结婚，从此同甘共苦，白头偕老。……最近有人传说你在县城里找个当小学教师的对象。我不相信。我暗暗嘲笑他们愚蠢，不了解你。因为你从来没有说过半句你也要‘骑马找马’。你是言行一致的人，绝不会自食其言，干出伤害我的事情。但是，如今的人心不古，思想混乱，在城市里尤其容易受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所诱惑和传染，所以使人并非没有丝毫的担忧。请千万火速地回我一信，真实地谈谈你的情况，明确地表表你的态度。我曾向你倾吐过我的心声：你是我的命，我不能没有你；为了你，我可以丢掉一切，绝对不可失却了你！……你如若不马上来信，过了国庆节我就去城里找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