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散文特写之
《爱情嫩蔓上的一朵谎花》
(8)
姐姐和赵四儿瞪着眼睛瞧着我的手指,盯着我手指捏着的笔。我根本没有瞧她们,她们此时此刻的状态,是第六根神经告诉我的。她们俩不约而同地谁也不说话,但精神未必比我轻松,紧张得不敢挪动一下,甚至连呼吸都控制着音量。
我开始从容不迫地画蝴蝶。先画蝴蝶的身子,后画蝴蝶的翅膀,再画两条弯弯的须子,最后在翅膀上线条空隙间画上三个小圆圈,末了才画上蝴蝶的两只大大的眼睛。我轻轻地舒口气,放下了铅笔。
“不赖!”赵四儿忍不住地夸了这么一句。
姐姐观察着她的脸色问:“真行吗?”
她又重复一句:“实在不赖。”
我故意不吭声,心里美滋滋的。
赵四儿一把扯过那块被我画上图案的白布,一面叠着一面说:“下边就瞧我的了。谢谢你啦!”说罢,就又飘然地走出屋门,一阵风似的从我家院子里消失。
我得意地问姐姐:“不是吹吧,你看咋样?”
姐姐抿嘴一笑,从吊杆上抻下毛巾,往我手里递着说:“快擦擦汗吧。”
我伸手一摸,脑门上果然是湿的。
姐姐说:“你又没抡大镐,出哪家子汗呀!”
这一天我觉得浑身有劲儿,上树下树地拴小绳子,干得又快又好。
傍晚我从三郎寨果树园子回来,一进家,姐姐就对我说:“你快来看看,人家绣的这花儿,真叫棒!”
我没听明白,就问:“谁绣的花儿,让你这么夸呀?”
“宋继勤的小姨子呗。”
“绣的啥?”
“就是照你早起给她画的那图绣的。”
“嗨,这么快就绣完了?真是飞针走线。”
“可不,人家绣得又快又好。”
“在哪儿,给我开开眼。”
“先洗洗手再看,别给弄脏。人家一个劲儿嘱咐不让别人乱摸。”
姐姐小心翼翼地把那块已经变了模样的白布从柜子里取出来,展示在我的眼前。
我的两眼为之一亮:嘿,两朵白色中套着粉红色的花,几片绿得好像要滴露水珠的叶子,如同刚刚从树上采摘下来的,是那么鲜亮,那么好看;两只金色的蝴蝶,大红的点儿,斑马纹的脊背,蓝色的须子,乌黑的眼睛,栩栩如生,仿佛在振翅飞舞。绣花人的那爽朗的笑语,那动听的歌声,那机敏,那才智,一切一切,都好似化进这一针一线之中。我越看越喜欢,越看越佩服赵四儿的好针线。
姐姐问我:“咋样?”
我说:“她把我的图给绣活了。”
“难怪人家不把谁放到眼里,真叫有两下子!”
我说:“看样子她也挺合群,对人挺热心肠。”
姐姐赞成我这句评语,啧啧地点头,随后把那绣好花的布小心叠起,放到被垛的顶尖儿上。
吃过饭,我见姐姐要往外走,就明知故问:“姐,你上哪儿去呀?”
“我给人家送回去。人家还等着听听你对她的手艺到底咋个看法呢?”
“我跟你去。我得当面夸夸她的好手艺。”
“快拉倒吧。见了你们男的她就一身刺儿,找着让她刺你一顿干啥。我去了,放下东西就回来,多省事。”
从这一天起,姐姐总往宋继勤家跑,跟宋继勤媳妇——我们叫她表嫂,变得十分要好,跟赵四儿也十分要好;到后来,她们好得形影不离,难舍难分了。
过些日子,炮楼子里的国民党地方民团们不再下乡扫荡,村子变得太平一些,到王吉素来“跑反”的亲戚们都陆续地回了家,赵四儿还把我姐拉到刘吉素住了两天。随后,我姐又拉上我到赵四儿家去过两趟。这么一来一往,我认识了赵四儿的爸爸,一个念过五经四书的、善良而又文绉绉的老头;认识了赵四儿的妈,一位精明能干、利利落落的老太太。再过些日子,姐姐买了一盒子点心,拜认了赵四儿父母为干佬儿干妈。由于他们是姐姐的干佬儿干妈了,也自然成了我的干佬儿干妈。从那以后,我们两家走动得十分红火密切。干佬儿和干妈对我比对我姐姐更亲热。特别是干妈,爱说爱道,爱当着生人的面夸奖我:“我这个干儿子,将来准得有出息。”我们姐俩到她家吃饭的时候,干妈总是一个劲儿往我的碗里挟炒鸡蛋。
赵四儿故意生气:“妈真偏心眼儿。”
干妈说:“谁有出息我疼谁。”
“有出息没出息在哪儿写着?”
“你看金广的长相,五官端正,浓黑的眉毛……”
“哟,我们谁是邪鼻子歪嘴的?谁的眉毛是红的还是绿的?”
“猴丫头,就你嘴尖!从小看大,三岁知老,你爸爸会算命,金广命好,有福。”
“算了吧。命好把爹妈都给妨死?”
“大富大贵的人才命硬啊!”
听到这些,我姐她们都呵呵地笑。我也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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