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之《苍生》
第五十段
(2)
刘大婶是农业合作化那会儿的妇联主任,还当过县劳模,红火过一阵子,至今仍然挂着党员的牌子。这几年,只有“三八节”啦,过年搞“拥军优属”活动啦,邱志国才把她搬出来,有时候在村里,有时候到燕山镇,走一遭,吃一顿,露露面。实际上她啥事儿都管不了,只会发牢骚、骂人,连邱志国都敢骂,仍然管巴福来叫“老地主”。她早晚得惹祸挨整。安分守己过日子的庄稼人,可不能跟她多打交道。
田留根今儿个这么急地走开,倒不完全由于躲避刘家大婶。当他找媳妇再一次扑空的时候,这个老实人,也不得不转几个弯儿:哎呀,这两天发生什么事儿?妈为啥生气?为啥没到地里掰棒子,也没往新宅子来?媳妇为啥发呆,而且从来不爱串门子,怎么一下子变成大黑天往外跑?为给老二保根订亲借表的事儿,妈是不是跟媳妇说了?兴许因为媳妇舍不得借,娘儿俩吵了嘴吧?……田留根知道他妈的性子急,有时候说话管前不管后,容易让人接受不了。要是好言好语地把事情摊开来、讲清楚,媳妇不会硬不肯借;媳妇是善良人,就是再心疼手表,冲着公婆、冲着小叔子,特别是冲着男人,也会一咬牙拿出来。媳妇的脾气确实有点犟。然而她懂理、讲理,决不会不顾脸面,偏在这样关系着全家人的大事情上耍浑。
田留根心里边这样反反覆覆地思虑着,摸着黑进了家。他拉开灯一看,媳妇果然已经回来,又像昨天晚上的样子,先独自躺下睡了。
田留根故意在屋子里兜圈子,用力挪放东西。他见媳妇没有动一下,证明在装睡,也证明媳妇心里的疙瘩系得挺死,不愿意跟他搭话,是不愿意触及手表的事情。
田留根紧张了,为难了。不过他有信心把媳妇的心眼儿劝活动,用年轻夫妻间的办法劝。他插上屋门,放下窗户,脱了衣服,钻进媳妇的被窝里。
杜淑媛不说话,一动不动,简直像一个麻木得失去了知觉的人!
田留根把各种手段用尽,只好开口:“喂,明儿个八月十五中秋节啦!”
杜淑媛不搭腔。
“老二保根要回来,带着对象,订亲;你得跟兄弟媳妇热乎点儿,将来妯娌好和美。”
杜淑媛不开口。
“这回老二保根成家立业,不用咱们受苦受累地帮着操持盖房子,也不用咱们省吃俭用、勒着腰带攒钱准备彩礼啦。你说这有多走运气!”
杜淑媛对这番话依旧没有一点儿反映。
“咱们是长兄长嫂,得关心他们,咱们是欠着老二的情的。老二保根将来在县城里安了家,不从咱们手分走一半房子,他那份口粮田也归咱们种,这更美了咱们。咱们心里边对人家应该知情。”
杜淑媛对这些话照样儿没有任何表示。
田留根被媳妇这种“不张嘴”的政策弄得很难受。恼吧,恼不得;气吧,气不得。把他给憋闷得心急火燎、抓耳挠腮,最后,他不得不挑明了直说:“我问问你,妈跟你说过那块手表的事儿吗?”
杜淑媛终于回答了两个字儿:“说了!”
“你答应借了,是吗!”
“没答应!”
“为啥呢?”
“那表是我的!”
“咱是俩口子。咱俩好得成了一个人,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呀!就算你把表借给我,行吧?”
“不行!”
“以后我再给你买一块好的,最新式的,全自动的。行不行?”
“不行!”
“哎呀,你就这么眼看着我为难?一点儿都不心疼我啦?”
“我比你还为难,你咋不心疼我呢?”
“想开点儿吧。这不是为了两姓旁人。这是为了成全我的亲弟弟!”
“这我懂。谁都有一奶同胞,……骨肉……手足……”杜淑媛声调悲切、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看看,你说的都是明白话,咋就钻牛角尖儿办糊涂事儿呢?”
“我一点儿都不糊涂!”杜淑媛有些发躁,高声地嚷起来,“手表是我的。我想咋处理就咋处理,谁也管不着。你别这么逼我啦!”
窗户外边忽然有人搭了腔:“表是你的,谁也没说不是。可是你知道那手表是咋来的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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