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之

《弯弯的月亮河》

（36）

     背着草筐子的儿子跳到院里来，打断了俊玉的沉思。

    铁柱十岁，个头不算大，可挺机灵。他多高的树能爬，多深的水敢下。这让妈妈高兴，让爸爸柳顺不放心：怕他性子变野，长大了不能安分守己，不能象河东干爷爷田老头的子孙那样，让柳顺老来不能有个顺心的大家庭。

    “妈，来了好些兵！”铁柱一边放下草筐子，一边挺神秘地说。

    “真的？是从芦苇镇那边过来的吗？”俊玉吃惊地追问。

    “从哪儿来的咋知道？他们都藏在杨木匠家门前河坡子上，趴在树棵子里边不动，不走到跟前，谁也看不见。好象等着逮人一样。”

    俊玉越听心里越慌乱。这是怎么回事儿呢？难道丈夫柳顺没有听他妻子的劝告，也没有听他亲妈的哀求，还是跑到老东家哪儿，把昨天晚上救人的事儿告发了？他不会一点记性不长，一点教训不接受吧？

    “铁柱，你看见杨木匠了吗？他知道他家门口藏着兵吗？”

    “就我知道，别人谁也不知道。我想到树行里找草，一看里边趴着兵，我假装没看见，赶快躲开了。……”

    “铁柱，妈让你做一件重要事儿，你敢去吗？”

    “敢！”

    “你去，把你见到的事儿，悄悄地告诉杨木匠。”

    “不！”

    “为啥？”

    “他们家的杨波净骂我。”

    “你是听妈的话，不是冲着他呀！去吧，好乖乖。……”

    铁柱听出妈妈的声调变了，抬头一看，妈妈的两只美丽的眼睛不仅红了，而且包着泪水。他非常干脆地答应：“妈，我就去！”

    俊玉见儿子转身跑出去，用手指抹去流出来的眼泪，追出两步，冲着儿子的后背叮嘱一声：“小心点儿呀！”

    “嗳！”铁柱回答着，拐出街口，上了大堤，一口气跑到杨家的排子门前边。

    “你干什么？”一个比铁柱高半头的小男孩，从墙边的大榆树下跳出来，张开两臂，横挡住门口，一脸蔑视人的神气。

    铁柱一看是杨木匠的儿子杨波，打个愣，立刻就说：“我找你爸爸说个事儿。……”

    “他出远门了。”小杨波冷冷地回答一句。

    “瞎说！”铁柱不信，要往里闯。

    小杨波一把抓住铁柱的破裤腰带，龇牙瞪眼地骂起来：“臭带犊子，不许迈我家门口！”

    这声音象一根针似地刺在铁柱的心上，他猛地转回身，攥起小拳头。他的拳头举得挺猛、挺高，对准了小杨波那张被惊吓得红了的脸。忽然，这张脸，变成爸爸柳顺的脸；爸爸经常嘱咐铁柱，不论遇上啥事儿都要“忍”，不管对待啥样人都要“和”，不许跟谁打架。他的拳头松开了，胳膊放下了，哼了一声说：“不看我爸爸的面子，非揍你一顿不可！”

    小杨波也看他自己爸爸的面子，没有揪住铁柱不放。爸爸告诉他，今儿个一定要好好看门，别惹事儿。

    铁柱往回走，心里想：这样回家，妈要问，可咋回答呢？他想起妈妈指派他做这件事儿那会儿的神态，觉得不办成，没脸见妈妈。他停在堤坡上，琢磨了一阵儿，终天想出一个好办法。

    杨木匠家的屋子北边，有个小后院，是个死葫芦头；要是进了那小后院，就能够进屋子的后门，找到杨木匠。小后院的土坯院墙还挺高，挨着一个小苇子坑，墙里墙外都有一溜碗口粗的柳树。

    小铁柱左右看看没有人“噌噌噌”地爬上树；登上墙头，走几步，扑到院子里边的另一棵柳树上，用手抱住，“嗞溜”一下落到地上。随后，他轻轻地抬着脚步，进了北屋：推开门看看西间，满地是锯末、刨花和木头，没有人；揭开门帘看看东屋，只有杨波他妈一个人，正往一个冒热气的碗里滴香油。铁柱暗暗地想：闹半天，杨木匠真没在家；妈妈不让对别人说，只好回去了。

    小铁柱转身迈出屋子的北门口，忽听左边那个盛破烂东西的小棚子里传出一个人长出气的声音。他一看，门上扣着铞儿，扒着破窗户洞朝里看看：呀，有一个人，躺在地下的麦秸上，个子挺大，脸色苍白，不是杨木匠。……

    这当儿，屋子里传来小杨波的惊慌声音：“妈，来了好多的兵，进村了！……”

    铁柱没敢往下听，更不敢久停，就奔到墙下，照原来的样子从院子里跳出来，又一口气跑回家。他大口喘着气，把刚才见到的事儿告诉妈妈。就在这时候，忽听一阵特别难听的敲破锣的声音，从街里边传过来。

    “哐！哐！”——“所有村民，全到官碾道前边集合开会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