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之《苍生》

第五十段

（1）

     田留根离开老宅子，往村头新宅子走，饿得肚子“咕咕”乱叫。他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有吃到现成的饭了。

    昨儿个，他割了半天谷子，又累又饿地回到家里。他老远就瞧见窗户纸是黑的，没亮着灯；走到宅院跟前，发现寨子的栅栏门掩着，屋子里的木板门也掩着。他冲里面喊几声没人应，进屋一看，锅是空的，灶是冷的，更没有放桌子和摆菜碟子。

    从打他们小俩口跟老人家分开单起伙以后，媳妇把全部家务担子都挑在肩头上，不论大事小事，都不让田留根操心；连挑水的扁担都不让他摸，多会儿揭开缸盖看，缸里都是满的。媳妇对田留根穿的吃的，照顾得更周到。衣裳一脱下来，就给洗得干干净净地放着；断一点线，也得给缝上。吃饭的时候，他吃一碗，媳妇给盛一碗；眼睛盯着他吃，总怕他吃不饱。夏天歇晌，他躺在炕上睡，媳妇坐在身旁，一边做针线，一边用扇子给他赶苍蝇。……总之，媳妇对田留根的那种无微不至的体贴劲儿，全田家庄也独一份儿、难找对儿。这几个月里，田留根下地或是赶集回来，多会儿到家，菜饭都是现成的，洗把脸坐下就吃；像昨天那种冷锅冷灶的现象，还是头一回遇上。

    昨儿个晚上，田留根不光肚子饿，还想在睡觉前把场院里该苫的东西苫起来、该堆的东西堆起来，腾出个地方，第二天掰了棒子好有处放。所以他没有等媳妇，就像今儿个他爸爸的样子，找了点剩东西吃。他比他爸爸有“口头福”，吃的是晌午没吃完的发面馒头。他到场上把活儿忙完转回家，媳妇已经关上灯睡着了。

    今儿个早上，杜淑媛比田留根起得早，围着被子坐在男人身边，呆呆地瞅着男人，好像不认识似的。

    田留根醒了一睁眼，瞧见这情景，就冲媳妇笑笑，一把把媳妇拉到自己的怀里，问她：“昨儿个晚上你跑到哪儿去了？”

    杜淑媛挣脱开男人的胳膊，一面往起爬，一面低声回答说：“我到街里串个门儿。……回来瞧见馒头没有了，就知道你已经吃过了。”

    “看，忘了给你剩点儿。真糟糕！”

    “我不饿。”

    吃过早饭，小俩口一块儿到村西地里掰棒子。杜淑媛掰，往小筐子里装，搬到地边上。田留根用小推车往场上推。忙到中午，他们一块儿回家，做了一顿简单省事的饭吃，又接着上午的活茬儿做。太阳落山，棒子都掰完，都堆在地头上，光剩下往场上推的活儿。杜淑媛就独自提前离开棒子地。天色黑下来，田留根收工回到家，跟昨儿个一模一样，又是不见人的踪影、锅空灶冷的。田留根当是媳妇去老宅子看公婆，就追过来。结果没找到媳妇，正巧遇上他妈着急发愁。

    田留根得赶快找到媳妇，拿上手表，一块儿返回老宅子，让妈放心；一齐动手做饭一起吃，趁着月光，四口人好去场院动手剥棒子。

    那么，媳妇到哪儿去了呢？又去串门儿？她到哪家串门儿呢？兴许到西街陈家去。因为陈家大婶是他们的大媒，平时常有来往。

    田留根走出家，直奔西街，敲那刚焊上不久、还没有刷油漆的独扇铁门。

    陈家的大叔从屋里出来开门，对这个从来不乱串门儿的人问：“是你呀，有啥事儿吗？”

    田留根一边往里张望一边回答说：“找我屋里人。她没到您这儿来串门儿？”

    陈大叔说：“昨儿个她到我这儿呆一晚上，跟你大婶嘀咕啥话儿。我正挑豆秸子，没顾得问。今儿个没见她。”

    田留根没停留，转身往回返。他心想：今儿个晚上，媳妇兴许到南头刘家了。刘家大叔不光是他们的媒人，还跟香果峪杜家沾点儿拐弯的亲戚，比跟陈家的人更熟识。

    南头路远，太绕脚。田留根图个近便，站在后墙豁子喊叫起来。

    刘家大婶披着衣服，从屋的后门探出身子搭话：“我都睡下了。你还进来坐坐吗？”

    田留根说：“不啦。我找我屋里的。”

    刘大婶说：“吃晚饭那当儿来过；在屋门口站一会儿，跟你大叔说几句话就走了。”

    “我大叔也睡了？”

    “老队长郭云把他拉去打更看场院。……他也真多事。生产队散了班子，地都分到各户了，你还操那家子闲心哪！”

    田留根没听完老太太的牢骚话儿，就急忙地离开了墙豁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