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之《苍生》

第四十九段

（3）

     田大妈的心立即变得凉透了，难受得闭上眼睛：儿媳妇不露面，打发老爷儿们空着手来；是来送拒绝借表的口信呢，还是想摸摸底、讨价还价呢？要是后边这个目的，不把门儿关死，还有点儿指望。

    田留根把烟卷上，点着，抽两口，又一次问他妈：“您这脸色怪难看。是身子不合适，还是累着了？”

    田大妈猜测儿子跟她绕弯儿，就气呼呼地答对：“我哪儿都合适，就是心碎了！”

    “您到底儿咋的啦？”

    “我怎么啦，得去问你媳妇！”

“她气您啦？”

“哼，这比拿鞭子抽我一顿还难受！”

    “哎呀，出了什么事儿？您快说呀！”田留根有点儿发慌，扔掉手里的烟，挪到他妈跟前，连声哀求，“妈，妈，到底儿出了啥事儿，您快对我说说，别这么憋闷着我！妈呀！……”

    田大妈终于从儿子这副发急的样子觉察和判断出来，儿子并没有跟她绕弯子，因为这个老实厚道的大儿子，不像老二保根那样会做假。这还证明，那个让自私迷住心窍的大儿媳妇，根本没把有关手表的事儿对自己的老爷儿们说。于是，为了拉“同盟军”，田大妈的工作必须从头做起。

    “留根，你记着你弟弟多大岁数不？”

    “这还能忘？二十四周岁呗！”

    “对。你说说，这么大个男子汉，该不该张罗找媳妇呀？”

    “该。他不是在城里找到个挺可心的了吗？”

    “找到个可心的，不假；那么，在订亲的时候，咱应当不应当给人家个订亲礼儿？”

    “应当。……就是，人家是端铁饭碗的，咱给人家啥东西合适呢？”

    “不管她端啥饭碗的，嫁给我儿子，就是我的儿媳妇。给了你媳妇什么，我也得给人家保根媳妇什么。这才叫没薄没厚，不偏不向，公平合理，里外全体面，哪头也不丢人。你说对不？你同意我这么看不？你赞成我这么办不？”

    田留根连连点头：“同意。赞成。妈，您就这么办吧，我没话说。……”

    “就这么办？嘿，好！”田大妈一收腿，坐起身，逼视着儿子说，“你订亲的时候，我给你媳妇手表了。请问，如今我从哪儿再抠出一百五十八块钱，给老二保根的媳妇也买块手表？”

    “是呀，是呀……”

    “你别光顾嘬牙花子，得动脑筋想法儿。天无绝人之路。路得靠一家人帮扶着走。”田大妈继续点拨儿子，“所以我再问你一句。为了帮扶着往前迈步，为了应急，先把你媳妇放在柜子里不戴的那块手表借来用用、应应急，算不算我这当婆婆的刁难儿媳妇？”

    “哎，这倒是个办法。”田留根听到这儿，笑咧开嘴巴，一拍大腿说，“好！好！先拿那块现成的表对付对付，不用花费钱买了，事情妥善地办了，一家人都不抓瞎着急了，也算我们当哥哥嫂子的尽了一点心意。好！好！”

    “看，还是妈的儿子通情达理。”田大妈满意地笑笑，指使儿子，“你就拿这个心气和想法，去劝劝你媳妇，让她把手表借出来吧。只要她乖乖地把表借给我，帮咱家渡过这道难关，我就什么都不计较啦；以前我咋跟她好，以后还照样儿，绝不差分毫。”

    田留根满有把握地对他妈说：“这还用劝说。我到家就把表给你拿来。您给我做口吃的，我就去办。”

    田成业见儿子一撩门帘儿蹿出去了，才皱皱眉头说：“怪不得他进门来就又翻锅又开碗橱，敢情跟他爸爸一个样儿，没有人给做饭，还饿着肚子。”

    田大妈溜下炕，舀水洗手，喜洋洋地对老头子说：“我给我儿子做点好东西吃。让你老东西沾沾光。”

    田成业叹口气：“就怕这顿饭他吃不顺当，我这光沾得也难自在呀！”

    “我儿子不像你软拉巴激的，没长一根公鸡翎儿，媳妇不敢不听他的。”田大妈这么堵老头子一句，又白瞪老头子一眼，“还不找人给你剃剃头、刮刮脸？看你，刺猬似的，好像刚从大狱里放出来。这副样子，明儿个昨见没过门的儿媳妇呀！人家是城里人，有文化的！”

    田成业冲着老伴儿做了个无可奈何的笑脸，算是接受了指派。他慢慢地站起身，走到堂屋门口，抬头看看升起来的圆圆的月儿，悄悄地叹息一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