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蒲公英》
(1)
迈进青甸洼人民公社的大门口,我那悬吊着的心才安稳下来;抬头看看,满天乌云滚滚,止不住地庆幸:谢天谢地,中途总算没有挨雨淋。
院子不大,地皮潮湿、背阴的地方,长满了青藓。我把正房、厢房看遍了,都是窗子紧闭,门儿倒锁,连个人影儿都没有。我转身走到门外,发现街上同样的静悄悄,站了好大工夫,才见一个老大娘手里拿着一片纸,从我身边急急地走过去。我连忙追了两步,喊着问她:“老大娘,公社没有人吗?”
她收住脚步转过身,看我一眼,回答道:“唉,同志,社里你还能找到人!我们党委书记亲自带头,早把办公室搬到小埝上去了。”
“是河埝吗?在哪边?我去找他们。”
“不是河埝,是为挡大洼里的水新筑起来的土埝。”老大娘说着,把手里那片纸递给我:“求求你,先把这封信给我念念听,刚才党委书记写来的。”
我接过信,只见上边写着:
沈大娘:
今接气象预报,夜间又有雨来。您村多是旧房,连遭阴雨,恐怕有不保险的。干部都在堤上,一时不能抽回,希望您负责组织妇女,互相检查一下。房子不牢靠的,一定劝他们搬一搬,暂时住到房子好的社员家里。千万千万。雨来时,我可能赶回看一看。敬礼
蒲公英
8月8日
蒲公英这三个字,把我的眼睛和心都给吸引住了,多么熟悉的名字呀!我忙问老大娘:“蒲公英就是你们公社的党委书记吗?”
“对!人家先头是区长,自愿下到我们这个公社来工作,到我们这儿一年挂零了。”
“是女的?”
“不错。”
“脑门上有一块伤疤?”
大娘笑了:“你快把信给我念念听呵!”
我念了信。她立刻慌张起来,抬头看看天空,急忙说:“同志,你要找干部,出村往西上埝吧,我不能带你去了,要马上执行任务。”说完,她就匆匆地朝街里跑去。
我按着老大娘指的方向走去,心里高兴,又有几分不相信。是我熟识的那个蒲公英吗?她已经当了党的负责干部?也许是同名的人吧?……
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村口。像是登上海岸,我的面前出现一片白茫茫的大水。这本是一个大甸洼,泃河从西北伸过来,州河从东北边伸过来,在洼的南端汇成蓟运河,正好把大洼夹在中间,每年夏天,即使不决口,沥水也足以把它灌满。这个公社靠近州河,越往东地势越高,他们是前沿,担负着不使洪水进犯高地的责任。据说,今年他们充分发挥了公社的优越性,在党和政府领导下,筑埝挡水,使州河堤畔千顷良田免去灾害。就是为了报道这件事情,报社派我前来采访。
我走上一条土埝,它弯弯地伸向南方。它是一条分界线,分开了茫茫大水和茂盛深绿的庄稼。堤上堤下,散布着运土筑堤的人,红旗招展,喊声震天,热闹极啦!这时,一个推小车的男人走过来,我向他打听,他说:“前边那个窝铺是书记落脚的地方,不过她很少呆在那里。这么长的埝,沿埝又有好几个村子,也不容易找。你就在窝铺里等吧,巧了,能等着。”
我确实有些累了,不想多走路,就来到用柴草搭起的窝铺里。窝铺很矮,里边只有一个草铺、一个木板拼钉在一起的木桌,一盏保险灯和一些烂纸片。我把背包放在草铺上,心里焦急地盼着蒲公英到来。望着满地绿庄稼,满堤人群,满洼的洪水,往事,就像洪水的波纹,一层层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十年前的春天,这块地区解放还不久,我们青年工作组二十几个人,来到马伸桥镇这一带重点建团。当时我跟云龙同志为一个小组,住在靠山的一个大村庄。云龙同志在战争时期就在这边活动过,如今他是这儿的区委书记,而我,只是一个刚从儿童团里提拔出来的小孩子,不会搞工作,光知道跟着他跑。这地方的群众觉悟虽然还不高,云龙却很有办法,不久工作局面打开了。我们一面闹生产,一面办夜校,把青年吸收在我们周围,从中物色培养发展团员的对象。当时分工,我具体抓夜校,课程由一个姓王的青年小学教师担任,云龙同志每隔一天讲一次政治。就在夜校办起不久,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月黑夜。我跟一个叫雷春的青年农民参加生产会议,晚一步到夜校来。夜校设在一座破庙里,残破的高墙围着一层大殿,那就是教室。当我们走进庙门,冷不防,雷春蹲下了。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跟他蹲下身,借着教室窗棂透出来的灯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一团人影靠在教室的窗台上,偷偷地从窗纸的破洞朝里看。我立刻警觉起来,附耳对雷春说:“消停点儿,一定是坏人,我们把他捉住!”我俩弯着腰向前移去,不料想,一只打破了的石香炉扔在地上,绊了我一跤,发出很大响声。待我爬起时,那团影子,一闪就不见了。雷春机灵地大声喊叫,教室里的王老师和学生闻声跑出来,我回身关上了大门,就指挥捉拿。满院子都搜遍了,不见踪影。最后,雷春竟在一垛柴草里发现了一个人。大伙很高兴,一齐涌上去,不容分说,把他推推搡搡地弄到教室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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