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葡萄架下》

（2）

     今儿个吃罢早饭，她没下地做活，把工作安排一下，就不声不响地蹓进西园子。西园子和自己家隔着一堵矮墙，除了浇水、锄草，平时没人来往。靠墙放着一堆石头，站在上边，不光能看到葡萄架下孩子们的活动，连最低说话的声音，也听的很清楚。

    清晨，天高气爽。阳光洒在肥大的、挂着露珠的葡萄叶上，绿的真像一片片翡翠。几只美丽的小鸟儿，站在架上，用灵巧的尖嘴，洗涤着漂亮的羽毛。一只老母鸡，引着一群绒球般的小鸡，在篱笆寨下，寻觅食物。

    谭五婶坐在葡萄架下的小凳子上，身边放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暖壶、水碗。七、八个小家伙在她身边转。她怀着搂着小宝，嘴里唱着小曲儿，哼哼呀呀怪好听的。

    孩子们听着奶奶唱，欢喜得腿儿跳，手儿摇，有的也咧着小嘴随着唱。

    过一会儿，小宝从奶奶怀里挣出来，一手抓着奶奶的衣襟，一手往架上指，喊着：“奶奶，吃葡萄，奶奶吃葡萄！”奶奶用话支吾，装作没听见。小宝又撒娇了，一屁股坐在地下，搓着两只小腿，咧开小嘴要哭。奶奶吓慌了，忙站起身，伸手摘下一嘟噜葡萄递给小宝，推他到一边去吃。小宝得意的笑了，又是蹦又是跳，一边吃，还一边叭哒嘴。他吃完一粒，就把皮子往别的孩子脸上吐。谭五婶低声向小宝斥责：“没出息，快一边去吃！”

    小宝一吃葡萄不要紧，旁边四、五只小手都朝谭五婶伸过来。谭五婶装做没看见，复又坐下，大声唱起小曲。小曲失去了刚才那种吸引力，孩子们揪住奶奶的手不放，有的还扳住奶奶的脖子打秋千，嚷着叫着也要吃葡萄。奶奶无可奈何地立起身，冲着孩子们说：“就吃这一回，可不许再闹了！”她说着，伸手摘了一嘟噜，分给每人两三粒。

    一个叫林子的小男孩，跟小宝一般高大，也跟小宝一样难哄。他看看两粒葡萄，背过小手，噘起小嘴，嘟囔着：“小宝多，我少，我不干，哼！”谭五婶把他搂在怀里，把两颗亮晶晶的紫红色的葡萄放在林子眼前晃了晃，哄着：“好孩子，听奶奶的话。这葡萄是小宝家的，他不该多吃点？奶奶明个再给你摘。”

    孩子终归是孩子，他们觉得奶奶是大家伙的，奶奶的葡萄也得一样吃。他们只懂得这个简单道理。林子摇着小脑袋，抓着奶奶的衣角不放手。缠的谭五婶没办法，从身后边拿过自己缝做的布娃娃，小声说：“好林子，来，给你这个玩，你看多好哇，大眼睛，红嘴巴……”林子小眼珠一转悠，觉得布娃娃真有意思，接过来，跑到一边，高高兴兴地玩去了。

    小宝吃得怪香甜。他先吃的，别人都吃完了，他还有那么多，好半天，大串葡萄才吃光。他用小脚搓着狼藉在地下的皮子，拍了拍两只空着的小手；一转脸，看见林子玩布娃娃，眼馋了，朝奶奶喊：“我玩布娃娃，我玩布娃娃！”

    奶奶上前来，一边给小宝擦手，一边朝林子喊：“好林子，把布娃娃给小宝玩。”

    林子头也不抬，小嘴里嘟囔着：“奶奶给我的，不给他，小宝吃的多！”

    小宝见奶奶给他撑腰，就跑上来跟林子抢，林子提着布娃娃的一条大腿就跑。小宝哭了，一边追一边喊：“你就得给我，你就得给我！是奶奶做的，给我玩。”

    林子回头一看，小宝追上来了，而且，还扬起要打人的小手，更使劲跑，一不小心，被小板凳绊了个大跟头，布娃娃摔出老远。

    谭五婶就怕小宝哭，小宝哭比用针扎她的心还难受。她放下怀里的孩子，霍地立起身，奔到林子跟前去。林子趴在地下，张着两只小手，撒娇地等着奶奶来扶。可是，奶奶并没有来扶林子，她弯腰从地下拾起布娃娃，回身把哭着的小宝搂在怀里，心呀肝呀哄起来。谭五婶瞪着林子说：“你这孩子，就不知道让着我们点儿。别哭了，我的小宝，等会儿奶奶打林子。”她说着，凑到林子跟前，扬起巴掌，在林子身上假意地虚打着。这一来，小宝真的不哭了，幸灾乐祸地嘻嘻笑。可是林子却被吓得大声嚎啕起来！

    看到这儿，江娥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忘记自己是在偷看，没离墙头就失声喊道：“妈，这样对待人家的孩子可不行呵！”

    这突然飞来的声音，把谭五婶吓了一跳。正在她左右找不到人的时候，江娥从西园子小门那边走过来。她扶起林子，抱在怀里哄。

    不见儿媳妇犹可，一见是儿媳妇，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谭五婶的心头，愤愤地想：别人总是这样监视我，就够呛了，干嘛你还这样对待我？她又羞又气，又不愿意跟儿媳妇争吵，压着心里的火，铁青着脸，抓过凳儿坐下，拉过小宝，给他擦眼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