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婆媳两代》

（5）

    二奶奶见她们还不想开口谈正题，就忍不住地问：“你们打开窗子说亮话吧，是不是来提媒？”

    干部们都哈哈地笑起来，女队长笑得最响。她跳起来，顽皮地说：“好，好，大娘同意了，快让他们进城登记吧！”

    二奶奶想起那桩心事，又沉吟片刻，说：“别看她离开田家门结婚了，我们还是亲人，这么多年，我总是拿她当亲生闺女看。我愁的就是志林这个孩子……”

    女队长满打满包地说：“这头您放心。志林是个团员，他不会想不通。队长跟他一道进城了，就是专为打通他思想去的……”

    二奶奶这一听，心里又轻松了许多，截住女队长的话，半开玩笑地说：“两路分兵，你们来打通我的思想对不对？”

    干部们又被她说得笑了，二奶奶自己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送走客人，二奶奶回到炕上还没有坐稳，孙子志林就回来了。他把车子靠在窗子下边，就噔噔地走进堂屋，没到奶奶屋里来，却钻进不常住人的西屋。

二奶奶吓了一跳，莫不是孩子发了脾气？她赶忙下炕，慌慌张张地来到西屋里。她见孙子满脸汗水，满脸的红光，看神气并不像生气。

    志林手扶着红漆柜，把屋子左右看一遍，又抹了把汗，对奶奶说：“您帮我抬柜。”

二奶奶又是一惊：孩子莫说要分家？就不安地问：“抬哪儿去？”

    志林说：“抬到中间来，好刷屋。”

    二奶奶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随即问道：“刷屋干什么？”

    志林直起身来说：“敬业大叔家里的地盘小，您还不知道？西屋是队部，东屋也常来工作人住，实在不方便。反正，儿子离不开娘，娘离不开儿，您离不开媳妇，我们大伙又都离不开支书。干脆，咱们搬来一块儿过！”

    二奶奶闻言，惊喜地一把拉过孙子，连连说：“好哇！好哇！你没意见？”

志林闪着两只乌黑、发亮的眼睛，不以为然地说：“这还用问吗？”

    就在这个时候，干部领着一群男女社员走进来了。他们每人抱着各种东西，大玻璃镜子、新罩子灯、花洗脸盆……不用说，都来送礼物。

    女队长进门就说：“志林，大伙来帮你拾掇屋子。”

    志林兴高采烈地说：“欢迎，欢迎！我娘哩？”

    会计说：“她刚从城里回来，到小妞家，跟小妞娘谈心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果然，不大工夫，秦秀珍回到家。她那只俊俏的脸，红得像盏灯笼。进门后，走到二奶奶跟前站下，低低地叫了声：“娘。”

二奶奶拉住媳妇的手，还没开口，眼泪就流下来了。良久，她才激动地说：“孩子，我什么都知道了。你做得对，娘从心里赞成！……”

    院子里一片欢腾，队长和社员拥着穿戴整洁的党支部书记敬业走来。他神采焕发，更显得年轻英俊。屋里三代人迎到屋门口，志林一步蹿到跟前，叫声“大叔”，使劲拉住他那又厚又大的手掌。

                                  一九六年八月二十日改于鄌郚镇

发表在《中国妇女》1960年第22期。收入《蜜月》、《花朵集》、《浩然文集》（二）、《浩然全集》第16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