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之

《弯弯的月亮河》

（22）

     柳顺见老东家脸色变得和蔼了，语气变得温和了，心里边掂掇着，怎样把谷老头遇到的新灾难说出来，既不使老东家生气，还让老东家再发恻隐之心，搭救搭救死到门口的老人。

    金大先生倒先开了口：“他们既然无情，你也不必有义；姓谷的闺女骗了你，她家的事儿跟你也就没了关联——你就不用管他啦！”

    “谷老头病的够呛呀！……”

    “听说了。趁他还没咽气，赶快给我腾房子，免得晦气，将来不好往外出租。”

    “老东家……”

    “就这么办，谁讲情也不行！”金大先生打个手势，制止柳顺说下去，“我刚才已经找了巡警所，他们会照着王法和规矩办的。”

    柳顺仍不知趣地苦苦哀求：“您再缓个一两天，不行吗？您看在我的面上，修好积德啦！……”

    金大先生摇摇脑袋：“对他这种不安分守己的人，我一分一秒也不能容！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柳顺被投进云雾里，简直弄不清眼前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他不敢再多嘴，脚步沉重地退出内宅。

    小个子王丙牵着两头大牲口，从后边的大车门走进来，见着柳顺挺神秘地连连招手；等柳顺来到跟前，他左右瞧瞧，小声说：“你知道吗，出了件奇事儿！”

    柳顺心里边乱糟糟，没兴致打听什么新闻，只好敷衍地问一句：“啥奇事呀？”

    “你们庄的杨木匠刚才告诉我，昨个晚上咱家少东家冒充巡警所的巡警，到你们庄打听道儿，问到杨木匠头上了，嘻嘻！”

    “噢，是他呀？”

    “还有，今个早上，有人在金家坟那儿看到一只绣花鞋；杨木匠前天在庙会上见谷家的俊玉穿过。……”

    “你说什么？”

    “唉，你呀，少东家把俊玉追到了河边苇子地里，还有好吗？”

    柳顺的魂给吓飞了。他什么都不顾地冲出后车门，疯狂一般地跑出芦苇镇的街口。

十五

    月亮河拐到芦苇镇北边那一段，“风水”特好，不少财主挨着它建了坟地。金家坟地盘大，树多，显着特威风，距离老远就能看见那儿。

    柳顺在月亮河堤上快步急行，一口气到了金家坟地段才停住。

    他看到河边的芦苇折了一大片，野地的草趟倒了一溜一条的沟。他心惊胆颤地跑下长着青草野花的河坡，冲到松软潮湿的水边，瞧见沙地上一个被踩塌了的老鼠洞旁边丢弃着一只绣花鞋。他弯腰拾起，双手捧着，细细地观看。他想起昨天晚上回到家，看见俊玉姑娘跨坐在炕上，跟妈妈唠嗑，脚上穿的就是这样一双蓝缎子面、绣着白牡丹花的鞋，不由得自言自语：“没错，是她的鞋，是她的鞋呀！”他随即睁大两只被泪水蒙住的眼睛，发现四周的沙土地上一片杂乱的脚印，还有水边上被弄弯弄折的嫩绿的芦苇棵子。他再也忍不住悔恨的悲痛，在这没有人的地方“呜呜”哭起来：“她死了，是我害的她呀！”

    静静流淌的河水，映着他那动乱而又破碎的身影，回响着他那哀泣颤抖的声音。一对正游水嬉闹的野鸭子，傻愣愣地看他一阵儿，展开翅膀，“扑拉拉”地飞跑了。

    许多解不开的疑难的烟团，象河水一样，在柳顺的脑海流过。他甚至想起，他没有答应俊玉的要求，没有说一句宽慰俊玉的话，急忙忙地返回金家内宅，曾经听到厢房门响，如今看来，当时跑出来的不仅是一只白猫，肯定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少东家金连城！金连城把柳顺跟老东家说的话全听见了，起了歹心，偷偷地跑到小杨树屯柳顺家里，冒充巡警，去捉俊玉。俊玉在河堤上被追的无路可走，也一定想到没有一个人能救她，没有一个人能收留她，就一头扎进这无情的河水里……柳顺呀柳顺，你安分守己，对什么事都忍，对什么人都和，没有坑害过谁，如今竟然害死了一个把终身许给你、把心交给你的好姑娘！俊玉死的冤哪！我对不起她呀！

    他哭啼着，叨唠着，迈动着两条麻木的腿，爬上堤坡，往芦苇镇那边走，想把谷家俊玉真正屈死了的消息告诉那边的人。

    临近镇子街口的时候，有一伙吵吵闹闹的人从后边赶上来，老远就扑过一股子腥味儿。

    柳顺朝路边靠靠，想让人家过去，自己再走；无意中看他们一眼，一张熟脸把他给吓了一跳：“啊，少东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