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之

《弯弯的月亮河》

（11）

 八

    过庙会节的时候，凡能喝得起酒的人，差不多家里都有荤腥，这使得黄家小酒馆生意冷落，天一擦黑就客净店空，那个半截儿的白布门帘再没有谁挑动一下，真让主人扫兴。

    脚步声突然响起，金家的二少东家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放光，眼睛有神，表露出遇到什么喜欢的事儿，让他透着满意。

    里间屋的炕上，立刻传出尖细的叫声：“哟，今儿个是哪边风，能把您老人家吹到我这个黑格隆冬的旮旯里来了？”

    金连城抬眼在屋子里扫视一遍，发现只有黄掌柜的女人独一个，就不由得迟疑了一下，后悔走错了门口，不知道是把迈进的一条腿收回去好呢，还是接着往里边迈第二条腿妥当。

    女人已经像饿虎扑食似地到了跟前，连搀扶带拦挡地把金连城那根肉嘟嘟的胳膊给紧紧地挟住，随即一边往里面拉扯，一边贱声贱气地说：“我正在炕上难过哪，手指头弹眼泪，心里头骂你。这么久不迈我的门坎不摸我的炕，准是又找到个里面三新的热被窝儿。说真心话，是不是呀？”

    金连城故意推搡女人一把，绷着脸说：“别胡谄八扯的了！你去打听打听，我这一程子忙成啥样，哪顾得上想这种勾当！”

    “行，我就算信了你这套话，咱们再来个实在的试试真情还是假意。”女人撒着娇小声说，“那王八见买卖不好，去推牌九，咱俩踏踏实实地玩一宵。”

    “改日吧，我家老爷子这几天老用眼盯着我，我得图他赏几个钱花，不敢得罪。快去弄点菜、烫壶酒。别动手动脚的，小心进来个人看见。”

    女人知道金连城嘴里冒出来的话，真的实的不多，就想多灌他几盅酒，一来多挣几个，二来醉后容易哄。

    金连城心不在焉，啃着烧鸡骨头，喝着白干酒，眼睛时时朝挂着半截布门帘的门口张望，心里推测谷老头此时此刻把事情做到了什么程度，不知道今晚上能不能如愿以偿地把俊玉弄到手里。他从小就养成一种怪脾气，只要他想得到的东西，非得到不可；越是得不到，他就觉得那东西贵重得比他的性命还要紧。此时他正受着不能满足欲望的煎熬，酒馆的女人坐在一边叨叨咕咕、摸摸索索的，特别叫他心烦。

    这个女人外号“甜面酱”，那意思是说，只要是个男的，不管你秃瞎聋哑、年老年少，给钱就可以象大葱那样在她身上蘸一下，男女关系的事儿在她来说随便极啦！其实，她刚嫁到芦苇镇那会儿，可是个正经人，没有一丁点歪的邪的。男人当时在糊匠铺学徒，小两口亲亲热热，日子不富足，也捱不着饿。谁也想不到，有一天中午，她独自一个人在家里做针线活儿，面前这位比她小八岁、还没长胡子茬儿的“国高”学生闯进家，硬把她给强奸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跟金连城滚了一个暑假，接着又被另一个财主秧子勾搭上，然后是第三个，她家变成了全镇有名的“大炕”。男人干生气没办法，索性开个酒馆，做起一半儿花本一半不花本的买卖。金连城对女人没长性，玩几回就腻歪，早就把“甜面酱”给甩了。“甜面酱”特别怨恨这个姓金的白眼狼，同时又怕他那心狠手辣的性子，只好假装亲热。今儿个金连城突然而至，“甜面酱”并非真高兴。因为她最近又靠上一个年过六旬、肯花钱的老头子，刚才在戏台底下使了暗号，要在今儿个半夜左右来睡觉。那老头子要是让金连城给撞上，那还了得？所以“甜面酱”故意试探，很快发觉金连城的心神不安和另有所待的样儿，就来个以留代推的办法，让他放下钱就快滚蛋。

    金连城在女人那种喋喋不休的伴奏声里，“嗞儿咂的”把两壶烧酒灌进了肚子，还不见谷老头跑这儿来请他，就有些放心不下：到底是跟“刺玫花”谈妥了呢，还是谈崩了呢，总得有个准信呀！要是不等谷老头来请就闯了去，又怕那边还没说入拢，炸了窝儿，兴许会把好事情办坏。今儿个下午，他已经领教过“刺玫花”的厉害秉性，不敢轻举妄动。要是这样傻子一样等着谷老头来请，那要等到啥时候，这可让人太难忍受了！他左思右想，屁股底下坐蒺藜那么不安生，最后终于想出一个既安全保险，又能及时讨到消息的办法——他从兜里掏出两张票子，“叭”地往桌子上一拍：“喂，相好的，求你个事儿，行不行？”

    “行。只要不让我跳月亮河去，你叫我趴着我不坐着。”“甜面酱”这么回答着，把两张崭新的票子紧紧地抓在手心里。

    “去跑趟腿儿，把卖烟卷的谷老头叫这儿来……”

    “你叫他干啥呀？”“甜面酱”假装不高兴地松开手，“非让我去也行，你必须对我说实话，谷家的那个黄毛丫头，是不是让你给夹在筷子上了？”

    “不许你这么埋汰人！”金连城郑重地说，“我不小了，这回要正式成家，娶那个‘刺玫花’当正经八百的媳妇！”

    “拉倒吧，好多高门口的闺女你家都看不上眼，你们那位体面的老爷子能让你娶个卖烟卷的？”

    “实话全兜给你吧，今晚上来个生米做熟饭，然后端出来，老爷子不答应也晚了八春！”

    “甜面酱”听到这儿，两只眼珠子一转悠，随后拍手说：“要是真这样儿，倒也不赖，对这桩事儿我不吃醋。谷老头不是个正正道道的人，养的那丫头倒走得正、行得端，能配上你。为了成人之美，就这么着，我给你蹓趟腿儿，你给我看好门呀！”她的话音一停，立刻风吹的一样飞到街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