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苹果要熟了》

（3）

 三

    下午，青年果树队员们聚在队部开会，二十多个姑娘和小伙子整整挤满一屋子：有的唱歌，有的打扑克，还有的坐在一块儿扯闲话，随便一件最普通的事儿，也能惹起哄堂大笑。

    唯独芒种，他一个人坐在一个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捧着一本揉卷得像烧饼似的书翻着，一会儿闭上眼睛，一会儿又摇头。过一会儿，他见人已到齐，就把书本往衣兜里一塞，站起来朝大伙儿打了一个手势，说了声：“都不要吵了，现在开会。”

    他这副样子是学县、区干部的作派呐。培红心里这么想，同时冷眼看着他。

    嘈杂的会场，立刻就静下来了。

    芒种又从另一个衣兜里掏出一个红皮日记本，两手捧着、结结巴巴地念起来。他念的是生产计划，因为一停一顿，听也听不清，真让人难受。

    培红有好几次想笑，一见大伙都是聚精会神地听着，就不敢笑，连忙低下头，用手捂住嘴。

    一阵掌声过去，沉静一小会儿之后，一片声音在培红身后响起，接着又一片声音在她前边响起。左边右边……大伙儿正在抢着发言，抢着表示意见。都说了些什么，培红没有听清楚。她的两只眼睛，不停地往芒种那边转。只见他一只粗壮的手握着一支钢笔，拙笨地在小本子上移动着，有时停下来，想半天才记上一个字。

    过了一阵，芒种站起身来，宣布说：“对，咱们就分成三个分队，第一分队长自香，第二分队长孙立春，第三分队长培红，大伙儿有意见没有？”

    “没意见！”随着这样的喊声，是一阵热烈地鼓掌。

    培红心里很不高兴：“你看我就能当你的打旗兵？先碰碰你。”她大声地说：“我不干，干不了，自己吃几碗饭还不知道？当个见习队员还得试试看哩，还敢打肿嘴巴充胖子？”

    培红这几句不凉不酸的话，把大伙都给逗乐了。

    芒种以为她是客气，就用一种动员的口吻说：“我们都是青年人，谁的本领也不大，有困难大伙一块儿解决呗！”

    培红心里说：别人没本领，你还没有？队长嘛！她刚想说些什么，大伙又拍起巴掌，也只好作罢。

    芒种比手划脚地宣布说：“明天咱们就开始果树施肥，施上肥就浇水。这工作本来就做的晚了，咱们得抓紧搞，现在就讨论施肥吧。”

    ……

    整个会议过程，培红都像驾在云雾里。只有现在她离开那个闷气的小屋子，心里才轻快了许多。

    太阳，从地面上收走最后一片阳光，黄昏在花果之乡降临了。

    培红刚走到门口，忽见一个高个儿小伙子，挑着一担水走进她家门口。喔，是芒种。她在迟疑的当儿，芒种又担着空桶出来了，她急忙往槐树后边一闪。

    姥姥紧跟着送出来，她看见了培红。

    培红挂着几分不高兴的口气问：“姥姥，干吗让人家给咱挑水？”

    姥姥嗔怪地看了培红一眼说：“你这孩子怎么说起傻话呀！自打二舅参军走了之后，这几年不管刮风下雪，都是人家芒种帮我挑水、担柴。唉，亏了这个热心的孩子呀！”

    来到屋里，姥姥一边给培红端饭，一边满面笑容地说：“那么好的人儿，还没有成家哪！”

    培红没言声儿。

    姥姥又说：“过去订妥一个姑娘，没福气，硬要跟芒种退婚，说什么山里的汉子没出息。这话传到芒种耳朵里，气得他饭也没吃就跑到乡里办了手续。人家芒种说，这种思想的人，我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娶她！看看，多有骨气！”

    培红闷头吃着饭，还是没言声儿。

    姥姥说：“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有个打算。我喜欢你嫁在农村，一辈子就在姥姥身边落户安家。要我看呀，……”

    培红再也忍不住了，放下手里的碗，撇了撇嘴，说：“好姥姥，往后您可不要再说这件事了……”

    老人不明白地望着外孙女，微微地摇了摇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