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苹果要熟了》
(2)
二
雄鸡高昂的啼叫,把培红吵醒。
她急忙爬起来,刷牙,洗脸,梳辫子,然后,把被褥和书籍都包裹好,就奔办公室。她估计社主任要有事情同自己谈,起码会把黄辉从小道来的消息正式通知她。
主任正洗脸,见培红走进来,含笑地对她说:“我要去看你哪,又走后边啦!怎么样,东西收拾好了吗?一会儿找个人去送你。”
培红说:“再有这么多东西我也搬得动呀,还用人送干什么?主任,您还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吗?”
主任说:“没有什么事情了,希望你到那里学习、工作更用心些,还有……”
主任刚要往下说,忽被外边的来人给打断了。
走进来的是个慓悍、健壮的小伙子。他高高的身材,紫红色的脸膛,粗眉毛,大眼睛,笑时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身穿旧布衣裤,上边撕了好几处横的、竖的三角口子——这是个地地道道的山汉。培红看着面熟熟的,一时又想不起他叫什么。
这个小伙子手提着一团绳子,直冲冲地往里走,问主任:“培红哪?我来接她。”接着,地下当啷一声响,他没留神,用大脚把一只铁壶给踢翻了。热水洒在脚上,他只跺了跺,一面赶紧弯腰抓住铁壶,一面又把刚才那句话重说一遍。
真是个愣头青。这股憨劲,让培红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忙把脸扭向墙壁。
主任忙做介绍:“这就是培红同志。”他又对培红说;“这位是芒种。”
一提“芒种”这两个字,培红想起来了。他是姥姥那村的,住在西头,是孙大脑袋的小半活。小时候,培红到后山住姥姥家,常常看见他光着脚丫子,爬到树上去玩。有一次,培红从果树园旁边过,芒种拦住她问:“你们城里的电灯点的什么油哇?”问的培红又好气又好笑,就瞪他一眼,骂了声“傻瓜”,拐弯跑了。
光阴真是快,转眼,芒种长得这么高这么大,难怪不认识他了。
这边,主任说:“芒种是后山果树专家,从打八岁就给地主看树园子,真正是‘科班’出身,就是少念几本书,你们俩正好来个取长补短。”
培红点点头,芒种憨直地笑了笑,这算见面礼了。
主任又说:“你们果树队都是小青年,将来都是专家,芒种是你们队长。”
培红听了这句话,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是队长?他能当队长?他是领导我的呀?”心里这么一翻腾,人就木呆呆地坐在那儿,好半天说不上话来,直到主任催她好几声,她才听到。她又糊里糊涂地领着芒种去搬东西,任凭芒种重新把铺盖卷捆好,她没有伸手帮帮忙,也没有说半句客气话。半路上,她见芒种扛着她那铺盖卷,默默往前走,他的腰板虽不曾弯一弯,汗水却顺着脖子直流。培红心里有几分过意不去,忽然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冒上来,把应有的一点感激心情又给冲散了。她依旧是无言地跟在后边,只有沉重的脚步才能说明她心情的分量。
到了姥姥家,老人喜出望外地出来迎接她。看见芒种两个人前后走来,她的心里仿佛特别兴奋。芒种放下东西要走,她赶紧上前一把拉住他不放:“你芒种哥,不要走嘛,晌午就在奶奶这儿吃,奶奶给你做好吃的饭,呵!”
芒种说:“不用,不用,我还有事哪。”他说着偷偷地看了培红一眼,培红也正在直直地看着他,他的脸忽地红到耳根,扭头就走了。
姥姥忙着做饭的时候,培红独自坐在炕沿上,手揉着辫梢,两眼盯着炕席花纹发愣。
这当儿,黄辉哼着评剧走了进来。
“真是新官上任心气高哇,干吗这么早,把我这送行人撇在后边!”他立在培红对面,朝炕上的铺盖卷看一眼问:“这是谁帮你搬来的?”
培红头也没抬地说:“队长。”
黄辉一愣:“谁是队长,不是你?”
培红仍然是冷漠地说了句:“我配当?是芒种!”
“胡闹,胡闹,真胡闹!这可比不得农田生产队,果树是科学工作,脑力劳动,怎么让一个只能卖力气的人当队长呀!”黄辉还打算借机发泄发泄不满情绪,一见培红脸色非常不好,就忙转话题说:“不要生气嘛,这队长当不当有什么关系,只要……”
培红打断他的话:“我不是为这个。”
“那你为什么这么不高兴呵?”
“是呀,培红你为什么这么不高兴呀!昨天晚上,今儿个早起,你不是挺高兴吗?”培红低下头,在心里暗暗地问着自己,“真是因为没有当上队长?不,不,我不是那种人,那样太卑鄙,太可耻!”
可是,黄辉走后她还是好半天心里不痛快。——人,就是复杂的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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