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苹果要熟了》

（1）

 一

    夜晚，青幽幽的月光，洒在饱含春意的果树林子里。缀着细苞嫩芽的枝条，在微风里轻轻地摆动着。栖在树上的小鸟儿，时而婉啭地啼叫，时而又震动着翅膀飞到远处。青蛙刚从冬眠中醒来，在鲜嫩的野草里和水银般的小溪边，蹦蹦跳跳。一切都是那么美妙，那么诱人。

    培红离开技术股，要回到住处去。她手里拿着几本书，顺着林边小路，轻盈地向前走。这个十九岁的姑娘，就如同被春风鼓满的果林，心里充溢着欢乐。这柔和的、欢腾着生命的夜色，越发使她激动和遐想。

    她是个高中毕业生，从城里来到农村这半年光景，多半的时间是坐在办公室里登表格、写材料、读文件。有时候到生产队去，也是跟在王大伯或黄技术员身边当助手。刚才，技术股长王大伯告诉她：后山村成立了一个青年果树队，社委会决定派她到那里去。后山村是她的姥姥家，舅舅们都在唐山工作，只有姥姥一个人在家。姥姥是最心疼外孙女的，去年老人家就催过几次，要培红搬过去住。培红觉着应当服从工作需要，不能光考虑个人，就没有跟别人提过这件事儿。这一回加入后山村青年果树队，自己的工作算是固定下来，目标更加明确。从明天起，她就要独立去工作，就要实打实地干起来，学习的东西能用了，自己的进步会更快，她怎能不高兴呵！可是，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心里边又隐隐约约地有几分惶恐。

    她走着，想着，忽见果树林里闪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儿，就连忙停住脚步，朝那边问了声：“谁呀？”

    那边，有人亲切地回答着：“培红，是我。”

    培红从声音里听清是技术员黄辉，就又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黄辉两手插在裤子口兜里，朝她走过来，说：“我怕你胆小，送送你。”

    培红不服气地说：“去吧！我什么时候胆小过？现在上昌黎城我也敢去！”

    黄辉已经笑嘻嘻地站在她的对面，像怕她跑掉似的，张开胳膊拦住她说：“你胆量大，谁不知道，我是有事儿找你说说。”

    他们踏着月光，朝前走着。黄辉说：“培红，刚才我听领导说，要派你到后山去，你知道不知道？”

    培红点点头说：“明天我就搬家，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哪。我很高兴，又担心自己干不好。”

    黄辉笑着说：“你别开玩笑了，你若干不好，谁还能干？照你这样有天才，又勤奋，过不太久保管是中国的女性米丘林！”他又压低声音说：“看样子是让你到后山当队长。”

    这确实是个新消息，培红愣了一下：“队长，我干得了吗？”

    黄辉说：“在技术股，王大伯本事是有，就是太保守，在他手下，什么积极性创造性也发挥不出来。后山没有一个文化人，你去了就是孔圣人，队长这个差事还跑得了你呀！别怕，有抱负，有理想，你就放开胆子飞吧！”

    临近门口，培红再不让他送了。黄辉无可奈何地停住脚步，忽然又喊住培红：“给你，水果糖。”

    培红接过纸包，微笑地说了声谢谢，回身推开大门。她那俊俏的身影立刻就在黄辉眼前消逝了。

    培红躺在炕上，嚼着水果糖，嘴是甜的；回味着黄辉刚才说的那些话，心里也是甜的。

    培红确实是个又聪明又能干的姑娘。去年她刚走进农业社的门坎，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做。仅仅半年光景，因为社里的同志耐心培养，给她各种学习机会，她又肯下苦功夫学，就学会了好多本事，讲起理论来，有条有理，黄辉夸她比王大伯要强的多。今年开春果树剪枝，比她先来的几个中学生都不敢领剪刀，她第一个跳上树。黄辉认为她比王大伯剪的还合乎技术原理。

    黄辉是这个农业社唯一的知识分子，他上过农业技术学校，能说会道，技术也不错。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社里老是跟别人别别扭扭。他说只有跟培红他们这几个中学生在一起，才能说到一块儿，才感到快乐。

    培红嚼着糖，心里想：王大伯总说人家黄辉不进步，不安心工作，可是人家是多么和气，多么体贴人。以后自己要是当了队长，跟他这个技术员打交道的时候就更多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