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之《苍生》

第四十四段

（2）

     可是有一天，老二保根突然变得沉闷起来。他跟伙伴们不说不笑，不打不闹，更不到处乱串。他下工吃口东西，独自回工棚闷坐，盯着墙上的小黑板发呆，一颗烟一颗烟地猛劲儿抽。过了好久，他才留神看清小黑板上换了新写的通知：“明天星期日，甲班五人轮休一天”。而五个人中间，第一名就是他。他不禁打个愣，眨巴眨巴眼睛，摸了摸后脖梗子，好使好用的脑瓜子忽地灵机一动。他“嗖”地站起，蹿出屋，直奔陈技术员的家里。

    陈技术员名叫陈大伟，出身于建筑世家。他父亲是天津有名望的建筑工程师，他也自小立志学建筑。一九五七年他父亲在几次知识分子鸣放会上，给“肃反”运动提了“十大罪状”。结果被划成右派分子，被遣回老家。陈技术员也没能考大学。他掌握的一套建筑方面的学问，都是他父亲业余时间所教授的。他念的师范专科学校，在乡村当了差不多二十年小学教师，建筑方面的学识一直没有施展的机会。是窦云鹏隔着好几层人，打听到有这么个人才埋没着，就千方百计地把他拉出来参加了建筑大队。名为技术员，实际上当总工程师用，是建筑队一大台柱子。陈技术员为人善良又清高，有真才实学又缺乏社会生活和社交能力，真正的朋友没有几个。老二保根倒能跟他“打成一片”，经常来串门，一聊一晚上。日久天长，老二保根跟陈家老小都混得特别熟。

    这天晚上，陈家的电视机坏了，小学教员邹倩正在埋怨丈夫，老二保根刚好进了屋。

    “电视机出了毛病？让我看看……”老二保根说着转身进了西屋，冲着显然挺不高兴的小男孩和老太太亲热地一笑，随后就像个老内行似的坐在电视机跟前。他把那一排电钮打开关上、关上打开，拧来拧去，弄得“吱吱、啦啦”地一通响，荧屏“唰唰”地不住打闪。

    跟进来的邹倩不放心地说：“你懂这玩艺儿吗？可别给捅鼓坏啦！”

    “告诉大姐你，凡是遇见新鲜东西，我要是不摸摸，不弄个明白，饭吃不下，觉睡不香。……”老二保根一边鼓捣着开关和各种调钮儿，一边胡吹逗笑。可是不论他怎么瞎摆弄，也没有使电视机荧屏的图像清晰起来。

    邹倩说：“不行就算了。明儿个拿出去修吧。”

    老二保根心里有点儿发急，脑门子上冒了汗。他用手抹一把，想抓扇子搧搧，忽然灵机一动说：“今儿个凌晨刮大风，准是天线出了毛病。快拿手电来！”

    邹倩并非十分信服地听从他的指挥：找出手电，跟随出屋，扶着凳子让他登上墙头。

    “我在这儿修理，你去屋里看着；图像一清楚你就喊一声。”站在墙头上的老二保根用手电把室外天线从上到下照一遍，见邹倩进了屋，就转动着木杆子上的天线架，问，“清楚了吗？”

    屋里的邹倩回答：“更乱了！”

    老二保根又把木杆儿转动了一点儿，冲窗户问：“行了吗？”

    “不行！”

    老二保根有气了，把手电筒往裤子兜一插，两手抓住木杆子，胡乱地摇撼起来。

    屋子里传来小男孩的欢呼：“嗨，出来人了！出来人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