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之《苍生》

第四十三段

（1）

     老二保根参加了哥哥的婚礼，对他来说，起码有两个收获。一是他弄明白了旧时的情人陈耀华，跟那个最使他厌恶的孔祥发没有任何瓜葛。他相信陈耀华不会跟他说假话；即便孔祥发对陈耀华滋生邪念，只要陈耀华不动心，保持警惕，就不会上当。因为陈耀华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人，孔祥发想用对付农村一般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的手腕对付陈耀华，那是根本不能得逞的。他相信，经过亲口对陈耀华把话说明，把事情点破，陈耀华会具备这种警惕。由于这件意外的事情突然地冒了出来，老二保根还发觉自己对陈耀华仍有点儿藕断丝连的“毛病根儿”。他觉得不把这个“毛病根儿”除掉，有害自己，也有害陈耀华。所以他这回下了最大的决心，一定把陈耀华牵连着的那根丝扯断：不抱幻想，不留后路，不做跟陈耀华将来还能走到一块儿成为夫妻两口子的任何打算。如果经过一番卧薪尝胆的努力奋斗，自己果真长了本事，果真具备了组织理想家庭的条件，那时候再“量体裁衣”，另找一个合尺寸的对象，那该有多自由、多主动。这比“占”着人家，让人家和自己一块儿牵肠挂肚，熬到最后还不知是喜剧还是悲剧的结果好得多。再一个收获是老二保根得到一个彻底认识邱志国真面貌的机会。邱志国曾经是他崇拜的人，一下子变成让他憎恨的人。比当小学生那会儿盲目地憎恨地主巴福来还要厉害几分。后来，他看到他的好朋友郭少清、邱方也憎恨起邱志国；这次回田家庄，甚至发现连邱志国的“铁杆保皇派”的他妈，也憎恨起邱志国，这倒引起老二保根的一种好奇心。接着，他把好奇心变成对自己的怀疑：对邱志国的看法是不是偏激了？是不是跟那些抱着旧观念的一般老百姓站在一块儿，而没有全面地、本质地看邱志国？在他脑瓜子里刚有这样一个闪念的想法，无意间从陈耀华那儿得到一条可以解开这个谜的路子。于是，他回到建筑队的当天，就略施小计，抓住了业务员李恩，开始了他的侦察工作。

    “喂，伙计，晚上别去食堂。”他拍一下李恩的肩膀头，很热乎地说，“咱俩得到小楼上喝两盅。”

    李恩受宠若惊地咧开嘴巴一笑：“真够哥儿们，替你哥哥请客呀？”

    “这是次要的。”老二保根神秘地挤挤眼，压低声说，“有顶要紧的话儿告诉你。一会儿在雅座见！”

    在这个民办“大集体”的建筑队的几百号人里，李恩和老二保根都属于脑袋瓜儿好使、心尖上窟窿多的活跃人物。他们跟谁都有点儿交往，跟谁都混得不错，上上下下都说得进话去。可是没经过太长的日子，就显出平川跟高岗的不相同之处：李恩没有老二保根的人缘好。老二保根被窦云鹏给带进这个团体最初的那段日子里，李恩对他“欺生”，横着竖着看他不顺眼，打交道的时候生着法子尅他，在众人面前故意冷落他，甚至居心不良地挑他的毛病、出他的洋相。这些小动作在老二保根身上都没有顶用，李恩反而加倍地怨恨起老二保根，干着急，没办法。

    没过多久，有人发现老二保根跟陈技术员来往密切，跟陈技术员的媳妇邹倩的关系也非同一般。有一回，陈家的煤烧完了，邹倩跑到工地上，不去找陈技术员，倒直接找老二保根。两个人商商量量地伙推一辆小车，从煤站把煤球运到家。有一回，陈家包了有枣有豆的糯米粽子，邹倩用自己的花手绢兜着，亲自送到工棚宿舍，还对老二保根说：吃着可口，再去家里拿；包了一大盆，让他撒开吃。这么一来，一群光棍子们可就有笑料了，在工地上嘀嘀咕咕、嘁嘁喳喳：

    “嘿，我们小队的那个老二保根，走桃花运了！”

    “找上个好对象？”

    “不，互相揩点油。”

    “女的是哪儿的？”

    “陈技术员那个漂亮的媳妇，就挺喜欢他，跟他眉来眼去的。”

    “那小子还有勾搭女人的本事？”

    “哈哈哈！”

    老二保根虽然交际很广、耳目灵通，但是他自己所能听到的，都是奉承他的话，根本听不见这些只能在背后才敢出口的谣言和戏弄。就算听到点只言片语，他也宽大为怀，表现出一种满不在乎的样子，跟谁都和和气气，不翻脸，也不辟谣。

    对所谓“桃花运”的事儿传了好久，李恩才闻到一点儿风声。他更加“嫉火中烧”。他咬牙切齿地想：“姓田的小子，你自己走绝路、挖坟墓，就甭怪别人整你了。这回我非抓住你，给你抖落开，让你在建筑队无地自容。小子！你就夹上尾巴自己滚开吧！”于是，他煞费苦心地观察动静，寻找把柄，伺机下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