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之
《细雨濛濛》
（11）
綦桂云这下可犯了难。一个大姑娘，再思想解放吧，头一次跟对象正式地见面，也难以把只有在信上才好意思写的话，用嘴一句一句说出来呀！不说吧，已经订了聚会的日子，分别给四个姐夫送了信儿，慢说来不及更改，就算能，綦桂云也不愿意第一炮就卡壳，决不能在姐姐姐夫面前丢脸，尤其不能给三姐和四姐留下以后奚落人的话柄儿……
“事到如今，我也顾不上担心给你留下个浅薄下贱的坏印象，就直话直说吧！”她终于鼓足勇气，口吐实情，“关于咱俩的事儿，我和我妈都没啥意见了……”
“啊！”晋志清只听了这么一句，就象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清听准那样瞪大两只眼睛，盯着姑娘那张俊俏的脸孔。他不知道说什么得体，激动得连脖子都红了，两手止不住地发抖。
“过了今天和明天，后天上午，你到我家去一趟。”綦桂云舌头比开头自然流利地继续说，“我要让他们开开眼界、叫叫好！”
“行，行。认认门儿，看看老人家。”感情冲动中的晋志清并没有真正领会姑娘一番话的意思，却连连谦恭诚恳地点头。
“我陪你到百货商店，给你挑选一身时兴、合体的衣服。咱们就去吧。”綦桂云说罢就要迈步。
晋志清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一点儿，用手掌拍着衣兜说：“买不成，我没有那么多的钱。”
“你不是卖了木柴吗？”
“唉，一背木柴才值多少？再说，除了必须买眼药水，还得给我妈称几斤白面。她老人家这些日子不大想东西吃……”
綦桂云有点着急，思考一下，问道：“你家在镇子上有亲戚没有？”
“有，两家。”
“这就好办了。先找他们借钱。”
晋志清一听这话，使劲儿摇摇头：“不好张嘴。他们也不会借给我。城镇上的机灵人现在都发财了；发了财，更把钱看得重。”
此时的綦桂云，看着小伙子的样儿顺眼，听着小伙子的声音入耳，连闻到小伙子身上的那种特殊的气息和汗味儿，都有些异乎寻常的好感。所以她很欣赏小伙子这种不虚虚假假，不掩掩盖盖的诚实劲儿，也能理解他的那几句话和体谅他的苦衷。因此她能不烦不躁地用商量口吻叮问晋志清：“你觉着怎么办合适，总得拿个主意呀！”
晋志清回答得同样干脆：“我回村借钱，明儿个再到这儿跑一趟。”
綦桂云点头同意，又有点难处：“我明儿个得帮我妈操持后天的事儿，不能陪你。”
“我自己会买。”
“好，就这么定了。”綦桂云满意地说，“走，咱们转转，看看热闹。”
这一对已经相互产生了爱情的青年男女，并排地走着。他们并没心思看热闹，甚至很不喜欢这么多的人。于是，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一齐往人少而又不热闹的地方迈脚步。边走边谈，从集市的村口，走到僻静无人的枣树林里。
他们的话儿说多了，说稠了，说亲密了。实际上女的说得多，男的说得少，她说，他点头。
綦桂云忽然收住步子问：“你怎么不说话呀？”
“看行动不比听声音更知心吗？”
“倒也是。”綦桂云觉得对方这句话回答得挺有劲儿、挺聪明，这样的性格也是挺可爱的。象三姐夫那样吹吹拍拍，见啥人唱啥调儿，多让人讨厌！象四姐夫那样瞎话连篇，十句话里没有两句是真的，多让人害怕！……她回想起在水库工地上，身边这个男人替她拿工具，替她采草药的情景。她料定成亲后能得到这个丈夫的体贴，自己不会象大姐那样当丈夫的使唤丫头、廉价的奴才。她能预料到夫妇过日子会和和睦睦的，不可能象二姐那样当受气包，动不动就挨丈夫一顿打，挨了打还不敢对外人声张……
她用火辣辣的眼光，瞥了小伙子一眼，低声说：“真没想到，咱俩会好……”
晋志清回答：“两好并一好，我们俩应该好，要好下去！”
从两枝挂满翡翠般大枣的树杈中间弯腰低头穿过来，綦桂云靠在小伙子那结实的肩头上，有点颤抖地问：“你真的喜欢我吗？”
“真的……”
她已经感到小伙子的胸膛在剧烈跳动，又叮问一句：“你爱我什么呢？”
“你好……”
“我长得好？”
“不光模样……”
“那还有什么呢？”
“主要的是你办事儿痛快、直爽，不象当前一些姑娘那样故意装腔作势，搞对象的时候，不好不坏，没完没了地扯皮……”
“我啥样呢？”
“你干脆，认准了，就真好！”
“嘻嘻……”
綦桂云笑了，如同摇铃一样，一边走一边笑。
谁能够料到，在约定聚会的那一天，她却哭了一场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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