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之《苍生》

第四十段

（2）

     陈耀华在会客室扑了空，想喝杯茶水再去找，隔着玻璃门瞧见摇摇摆摆走进院子的邱志国。她一边迎着一边问：“您喝酒了？在哪儿喝的，喝这么多？”

    邱志国不让陈耀华扶自己往屋走，回答说：“这个地方你肯定猜不到。老田家。”

    “他家办喜事还摆了酒席？”

    “鸟枪换炮啦！人不多，可有不少重要角色。”邱志国把自己像个包袱似地扔在长沙发上，“要不然，他就是摆下山珍海味我也不去。别看他老二保根鬼，他小子也别想搬动我。哼！……”

    陈耀华很感兴趣地问：“田家的老二保根也露面了？他没上学的事儿，也公开了吧？”

    “比上学可神气多了，连县长都跟他有了交往。”邱志国打了个隔儿，吐口气，“如今是新时期，就数这种不三不四的人吃香呀！”

    陈耀华猜想不出落了榜、撒了谎、躲着藏着不敢见人的田保根，这会儿能“神气”到什么程度。但是，她从姑父的表情和语气中，判断出田保根顺利通过了早晚得在家里和村里通过的难关，而且没有遭到应当遭到的嘲笑和耻辱。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好像自己得到一种解脱，浑身有一种轻松感，从心里为那早已与她无关的人庆幸。她赶忙说正事儿正题：“孔祥发说有一笔好处费，您拒绝了？”

    “我说考虑考虑，没说不要。”邱志国解释说，“你们不要总把我当成僵化得没法儿救药的人。我只不过要求你办事情慎重、稳打稳拿。我都啥岁数了，再不抓紧做点事儿，就完啦！”

    陈耀华说：“既然这样，我就告诉孔祥发，说是您答应人家。……”

    “先等等。得把那个在中间当介绍人的李恩摸清楚，看靠得住不？”邱志国这么说着，忽然一拍大腿，“哎，李恩也是干建筑的，田家的老二保根准知底。……”

    陈耀华忙说：“这好办，我找田保根一打听就清楚了。”她说罢，出了屋，把自行车从大门扇的小门搬出，骑到田家旧宅子的排子门外才停下。

    田成业老头喜眉笑眼地从里边走出，一见陈耀华，赶忙热情打招呼：“你大妈请你去啦，说你不在窑场。”

    “我回家去休假，刚回来。”陈耀华边答话边放车子问，“保根同志在屋里吗？”

    “你晚了一步。他急着回城，刚走。”

    陈耀华没等把话听完，重又骑上自行车往东追。她追出村口，追过田家新宅院的门前，追到小山包下，拐到公路上。她跳下车，在空旷的初春田野上东张西望，根本不见一辆车和一个人的影子。真像田成业说的那样，她晚了一步，老二保根已经走远。她调转车头往回骑的时候，有一股惆怅的情绪爬上心头。其实，追不上田家老二保根，还可以找别人打听她要打听的事情，往县里建筑队挂个电话也能把那个名叫“李恩”的人调查明白；只要晾出“陈耀华”的大号，乡里的管电话总机的人会十分卖劲儿给她尽快接通，因为她是乡党委书记的外甥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使追上田家老二保根，他未必就认识和了解“李恩”此人。陈耀华何必这样像丢失了什么东西那么不痛快呢？噢，她终于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想见田保根一面；没见着，才这么别扭？那么，跟一个没有了任何关系的人，怎么会这样呢？

    “嘻嘻。……”她笑了。是自嘲自笑，是莫名其妙的笑，是无可奈何的笑。

    一辆自行车横在面前，而且叫一声：“陈耀华！”

    陈耀华一惊，车头一歪扭，差点儿摔下来；抬头定神一看，又是一惊：“你？你不是回城了吗？”

    老二保根回答说：“我绕个小弯儿，到窑场去找你。他们说你回家去休假了。”

    这句话引得陈耀华胸口一热，忙说：“他们不知道我回来。我听说你来了，就赶紧追。你这半年多，在外边过得怎么样呀？”

    老二保根故意挺挺胸脯、抖抖精神反问：“你估计估计我咋样？”

    陈耀华老老实实地说：“从表面看，你比在田家庄舒心。你有志气，也能干。”

    “凑合事儿。眼下还难说好还是不好。反正，既然闯出去了，就得闯出个结果。”老二保根也用实话答复说老实话的人，接着打量对方，“听说你姑父在砖瓦场入股子当了股东？”

    “那是联合经营。……”

    “反正一回事儿。”老二保根故意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说，“你还当了副场长，成了孔祥发的助手。”

    “实际上，我还是出纳会计。……”

    “财政大权，更不得了哇！”老二保根提高了声调，“孔祥发不是个好东西，你要小心他！”

    “有我姑父，他跑不出圈儿去。”

    “你姑父顶个屁用，有的事儿他管不着！”老二保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涨红了，脖子上的青筋暴了起来，“我要警告你，孔祥发是个色鬼，你可别上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