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之

《细雨濛濛》

（9）

     不是五姑娘綦桂云有意地抬高自己的身价，上边有四个姐姐的丈夫在那儿立着水平线的标竿儿，从打一懂得男女间的事儿那会儿起，她就打定主意：自己要嫁的那个人，哪一方面都不应该比四个姐夫差个一分一毫！

    挑来挑去，一直没遇上个合适的，让她心烦，让她焦躁，让她不免有些悲观，背后偷偷地抹眼泪。唯有罗大嫂这回给介绍的晋志清，左量右比，全都合乎她心里的那个尺寸。于是，她本人乐意做这门亲事。老妈妈巴不得快把老闺女这桩难安排的终身大事安排定，闺女自己都点头了，她还有啥说的呢？

    当时，只有三姐和四姐反对这门亲事。

    三姐说：“在穷山坡子上你还没呆够哇？怎么偏偏又往穷山沟子里钻呢？”

    綦桂云顶撞三姐：“穷山沟子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地盘，住在那儿的男人就该打一辈子光棍儿，断子绝孙吗？”

    四姐说：“他上有干不了活儿的老妈，下有还不会干活儿的小弟弟；哪就把他们伺候死了、拉扯大了，你安心去受苦受穷找罪受呀？”

    綦桂云反驳四姐说：“我又不是卖给他们的奴才，好，就一块儿混；不好，就分开过，有一火车老小怕个啥？”

    老妈妈觉着老闺女懂事儿了，讲的话通情达理，心里边十分高兴，更想快些促成这门亲事，就在背后开导老闺女：“你不用不痛快，也不用急扯白脸地跟你姐她们争竞。择个日子，把你四个姐姐和四个姐夫都找齐，也把大北沟姓晋的那小伙子叫来。让大伙儿帮你相相、看看，给你参谋参谋，要是真好，咱们就订亲嘛！”

    綦桂云没把话听完就摇脑袋：“婚姻自由自主，自己的事儿自己定，我看上眼的，别人说他是臭狗屎，我也说他香；我看不上眼的，别人夸他是一朵花儿，我也拿他当丑八怪。我这芝麻粒儿一样的小事儿，劳不起他们的贵人大驾。我不瞎不聋，不呆不傻，好歹还分得开，没必要请谁当参谋！”

    老妈妈说：“你别又犯犟脾气，别又钻牛角尖儿。对这门亲事，你乐意了，妈乐意了，当然算成了。妈只不过想让你姐姐、姐夫们来个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分了虚实，心服口服，不光再没话说，还得佩服你有眼光、有主见。你们姐妹是一奶同胞，大家都高高兴兴、和和气气的多好呀！乖孩子，听妈的话，啊！”

    綦桂云正想找个机会，在姐姐姐夫们面前显摆显摆她选定的那个人品相貌都出众的对象，逞逞能。尤其想用晋志清把三姐夫和四姐夫给比下去，把刻薄的三姐和四姐的嘴巴给堵住，气气她们。所以，她听了老妈妈后边说的这番话，觉得入耳，是实现自己想法的一个难得机会，就冲着妈妈点点头。

跟老妈妈商量这件事的当天，綦桂云就主动地给晋志清写了封很长很长的信，约晋志清在下个集日，到公社所在地的盘山村会面。她为赶时间，不耽误事儿，还亲自跑到盘山村邮电所，把包藏一个姑娘家火一样热情的信笺，投进绿色的铁板箱子里。

八

    约会的时间，慢慢悠悠地来到了。

    綦桂云因为心里发慌，沉不住气，翻来覆去地折腾一夜没有睡好觉；接着又起炕起得早了，走路走得急了，到达盘山村日头才冒嘴儿。

    集市上正处在大热闹前的消停阶段。肩挑车运和摆下摊子卖东西的人很多，而买东西的顾主，相比之下则显得极为稀少。私人开设的小铺子都开了门儿，公家国营的大商店都还关着板儿。公社机关铁门外那两盏葫芦瓢一般大的电灯，依旧亮在那儿消耗着电；集市管理会和税务所的人不得不早起来，有的一边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一边往外走，有的蹲在院子里刷牙，顺着嘴角往下滴答牙膏泡沫。

    綦桂云两手揪着搭在肩头上的纱巾的角儿，漫无目标地走着，感到跟晋志清相见前的这段时间难以消磨。

    这当儿，从客栈里走出一个提着包的中年人。那包黑亮亮的，上面带着双拉链，印着天安门的图案。

    綦桂云见识过那玩艺儿。那包不是真皮的，是人造革的，比猪皮、牛皮还结实耐用而又美观。她三姐的未婚夫，也就是她未来的三姐夫，有一次到橡树坡看三姐，就提着这样一个包。

    那个提人造革包的中年人穿过街道，象是要奔前面不远的汽车站。

    綦桂云拦住人家，很客气地说：“请问，这会儿几点了？”

    中年男人收住步，抬起胳膊腕子看手表。

    綦桂云对那手表也懂行。那是电子手表，没有时针和秒针，一按钮儿，黑色的表盘上便显示出时间的号码数字，而且不用每天上弦，比英格、罗马的先进得多。

    中年人回答她：“六点二十五分。”

    綦桂云礼貌地说声“谢谢”。等那人匆匆忙忙地走过去，她心里边自嘲自笑地想：难怪妈妈说自己是火爆脾气、孩子性儿，真有点儿不老练。给晋志清写的信约的是八点到八点半之间见面，这么早就疯疯癫癫地跑来干什么？还有将近两个钟头，可怎么熬过去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