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之

《小山下，小河旁》

（25）

 郭少清急想去找姜美兰，又叮问：“北沟门离这儿多远？”

“沟门倒是不远，那条山沟可深啦。”美兰妈继续唠叨，“他爸爸太耿直。美兰说他僵化。好几拨人找他搭股子开铺子、跑买卖，他都不干，他是老干部，认识的领导多，门路广，他要干，准能挣到钱。唉，他宁肯自己吃这份苦，受这份穷。……”

“我明白啦，大伯去打山草，要苫房子，这会儿没回来，是吗？”郭少清打断老太太的唠叨，又问一句；见她点头，就说，“您不用急，我去接。不管大伯打来多少山草，我都能够替他背回家！”

“有你这么一个小伙子帮忙，敢情给人壮胆子。让你受累啦！”

郭少清急忙转身往外走。他希望在远一点的地方迎上姜美兰和她的父亲，替姜美兰的父亲把山草背回家。这是他跟姜美兰和解的最好机会，也是在姜美兰一家人面前显示自己的热情、力量的最好机会。上次会面，姜美兰抱怨郭少清对她没有任何帮助，今儿个郭少清就要给姜美兰一次最切实的帮助。……

不知不觉中天上长了一层薄云，夜色变得朦胧。山村的路高低不平，又有许多石头子儿。不熟悉地理环境的人，走路很困难。

郭少清离开姜家门口，一拐过墙角，就不清楚往北沟门去，应该怎么走。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片杂乱的、沉重的脚踏石子儿的扎扎响声。

郭少清快步地循声迎上去，看到一群人影，继而看到一个人背着一个人，一边跟着一个少年。

“美兰，这是怎么啦？”郭少清认出背人的人正是姜美兰，惊慌地说，“快，让我来背。”

“不要，不要！”姜美兰喘着气说，“你在一边扶扶就行了。……”

郭少清一伸手，摸到一个耷拉着的脑袋。

原来姜家遭了祸。姜美兰的爸爸为苫房打山草，爬山爬得太高，走路走得太远；返回来的时候，背着的山草又太多太重；临到北沟门儿，一脚没踩正，蹬空了，跌倒在沟里。他的腿摔坏了，人摔昏了，一家人围着他又哭又叫，仍然不省人事。……

在这种特殊的情形下，作为男子汉的郭少清，想当然地要成为这伙女人和孩子的主心骨和依靠力量。

“别急，别哭。急、哭都不顶用。”他劝慰大家，“赶紧送大伯上医院抢救！”

姜美兰说：“这么昏迷不醒的，咋送？”

郭少清一挺胸脯子：“我背！”

“十六七里路，你背得到？”

“这……对，绑一副担架。”郭少清这样说着，就从里屋奔堂屋，动手摘那松散的旧门扇，同时指使跟出来的姜美兰，“你快找两根结实的绳子，两条扁担。”

姜美兰说：“一副担架得四个人抬，光咱俩怎么行？”

郭少清说：“大娘算一个，抬后边，后边轻。再另外找一个就行了。”

姜美兰惊魂难定地想了想，说：“你们等等，我去求个人。”

郭少清追在后边：“我跟你就伴儿去！”

姜美兰顾不上多说，急忙地往外走。迈熟了的门坎儿，还绊了她一下。排子门明明敞开着，她却撞到石头墙上。出了门口，往左拐；走了一节儿，忽然停住，又转回身。

紧跟在后边的郭少清也只好刹住脚步，奇怪地问：“怎么不快着走哇？”

“不能去找老队长。光有力气不行，还得有门路。”姜美兰说，“眼下医院里没熟人的话，不会用心给你治病，也不给好药用，马马虎虎地应付一下，就得把你打发出来。……”

“你找党支部的领导给搭个话呀！”

“找个专业户吧。……”姜美兰不能多解释，又开腿往南边小跑。

郭少清也不便多问，只好跟在后边。姜美兰走向南街。他也跟着进了南街。姜美兰奔向一堵高高的院墙，他也跟着往那儿奔。

高高的院墙的正面，有一个半土半洋的门楼；院墙里边，有一层鹤立鸡群的大瓦房。大瓦房的窗户有光亮，光亮好似打闪一般一隐一现；从同时传出来的欢快的音乐声响来判定，可知屋子里正播放电视节目。……

郭少清想起那一次找姜美兰的情景，也就是他喝了巴福来家的喜酒，头脑一冲动，从田家庄跑到西岭会见姜美兰的情景。或者说，是他跟姜美兰为商议结婚的事儿闹了矛盾的那个情景。不错，那一天夜晚，姜美兰就是到这一户人家看电视节目；姜美兰的弟弟就是从这一个半土半洋的门楼里把姜美兰找出来的。……

姜美兰在郭少清迟疑的当儿，已经抢先一步推开了铁门，蹿进院子里去了。

郭少清只好站在门外等候。

在院子里的乐曲声中，一个男人用沙哑的嗓音说：“用人抬，一步一步地哪就量到了？……别客气啦。我乐意让你添麻烦呀！没这事儿，我想让你麻烦麻烦我，你也不肯赏脸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