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之

《小山下，小河旁》

（22）

  “少清，走，跟我去执行一个新任务。”头发花白、身体发胖的邱志国站在挺远的地方大声喊，“把铁铣放下，把衣服穿上。动作麻利着点儿！”……

当郭少清得知“新任务”就是到巴福来家喝喜酒的时候，他立刻表示了反对。但是支书说服了他，他不好拗着不去。他跟着支书邱志国到巴福来家参加婚礼了。他坐入正席，端起巴福来的酒盅了。他看到巴福来的儿子巴平安喜气洋洋地陪着长的漂亮的新媳妇到每个桌子跟前来让酒让菜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这句成语，果真很灵验吗？

一直规规矩矩、正正经经的年轻人郭少清，只是端着酒盅比划比划，只是朝着新媳妇瞥了一眼，就醉了，就迷了：既如同一场大梦初醒，又好似进入一场大梦。他没有等酒席完毕，就溜出巴福来家，走到小山下、小河旁，往地上一坐，呆呆地想开了心事。他想谈恋爱。他想结婚。他想跟姜美兰亲热亲热。他如饥如渴地想姜美兰，想从姜美兰那里得到安慰、抚爱，以及心理和生理的满足。

十三

晚霞留恋地在西天边消失，月亮大胆地在东天边升起。先是小草，后是禾苗，继而是树木，都渐渐地隐去本来的颜色和面貌，成为一片连一片的灰濛濛的轮廓。山、河、大地，只有形状和高矮的不同，哪还有特性的区分？晚风是它们共同的呼吸，星月的光是它们伙用着的一个薄纱的幔帐。……自然界的一切都变化得更加神秘，把年轻人撩拨得更加心绪不宁。

在土坡上如痴如呆地坐了许久的郭少清，猛地站起身，甩开两条因久坐而发麻的大腿，背朝着田家庄，过小河，爬小山，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走哇走哇，一直走到西岭村，走到姜美兰的家里。

这个家他只来过一趟。确实地说，这个门口他只到过一趟。那是姜美兰打发她上学的小弟弟跑到田家庄，先找到小学校的女教师，而后找到他郭少清，送了个口信：姜美兰病了，想见见郭少清。郭少清跟随姜美兰的小弟弟来到西岭，来到姜家门口；姜美兰的小弟弟一喊“姐姐”，站在排子门里边的姜美兰就迎了出来。郭少清就跟姜美兰到村外的一棵大胡桃树下边，没完没了地聊起天来，直到天黑夜晚，不得不转回田家庄。所以说，郭少清没有到过姜美兰的家里，只到过姜美兰的家门口。

郭少清认准了这个门口，没费什么事儿就找到了。他在门口喊了一声。

屋里有人应声：“去看看，谁找你姐姐。”

从里边跑出来的人是姜美兰的小弟弟，一个上小学的、瘦高个儿孩子。

郭少清说：“小弟弟，麻烦你叫你姐姐出来一下。”

“你是谁呀？”

“不认识我了？想想，你到田家庄找过我没有？是你姐姐打发你去的。”

“噢……我姐没在家。”

“啊……她出门儿了？”

“在南街看电视节目。”

“求求你，带我找她好吗？”

小弟弟想了想，终于点头答应，走在前面带路，走得很快：“看见没有，就在那儿。”

郭少清顺着小弟弟手指望去，那儿有一面既长又整齐的院墙，有一座半土半洋的门楼，有一层高出左右邻舍的房屋轮廓和两个透着光亮的大窗户。优美动听的乐曲声响，从那儿传过来，给这小山村增添一股异乎寻常的情调。一根直插空中的高高的天线杆儿，告诉人们，那屋里正有一帮欢乐的人，聚精会神地收看电视节目。

“小弟弟，再求求你。”郭少清停住脚步说，“我在这儿等你，你把你姐姐叫出来，可以吗？”

小弟弟答应了，连颠带跑地到了那半土半洋的门楼跟前。推门的时候，铁板焊成的门扇发出“隆隆”的响声。

郭少清站在远处，两眼盯着门楼，焦急地等候。他不能随便地到一个不相识的人家去。这对他和姜美兰都不方便。他要跟姜美兰单独会面。要说说除他俩以外任何别人都不能听的话。……

半土半洋的门楼那边，终于又一次响起“隆隆”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个身影。只有独自一人，没有陪伴。正是心爱的姜美兰。

姜美兰轻盈地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抻抻衣襟儿、拢拢头发。

郭少清很熟悉这种习惯的动作，很喜欢这种优美的动作。他没有挪动，只是用热切的目光迎接着姜美兰。

他们两个站到对面了。在月光中对视一眼，就不声不响地、不约而同地往村外走，走到那棵曾经招待过他们的大胡桃树下面。

郭少清浑身发烧。郭少清呼吸短促。他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姜美兰，借着天上明灯，观赏姜美兰越发俊俏的脸庞、越发秀丽的身姿；贪婪地闻着从姜美兰身上散发出来的香脂味儿、发油味儿，尤其是一股女性的青春气息。他想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姜美兰。他想把嘴唇按在姜美兰的脸上，狠狠地亲亲。……这种念头使他心惊胆颤，忍不住地浑身发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