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蓝背心》

（1）

 一

    他伶俐，淘气，好奇心特别强：凡是不知道的事情，他都喜欢刨根问底儿。

    “姐姐，你干啥哪？”

    “写信。”

    “你怎么总写信呀？”

    “唉，这有啥办法呢！”姐姐停住笔，象回答他，又象自言自语那样无限深情地说，“想念一个人嘛，可又见不着面，就只好把心里的话写在纸上，邮给他，让他看……”

    “姐姐，你想谁了？”

    “小毛孩子，别打听这个！”姐姐用空着的手掌，捂住写着密密麻麻小字儿的纸，用捏着笔的手背轻轻地推他，“乖，快去到鸡窝那儿看看母鸡下蛋了没有。”

    “仨鸡下仨蛋，我都拾回来了，搁在小篓儿里。”他不肯走开，用力地往桌子跟前靠，“告诉我，你想谁了？快告诉我呀！”

    “真讨厌！告诉你，你也不认识……”

    “认识，就认识嘛！”他撒起娇来，又晃肩头又跺脚，两只本来黑亮亮的眼睛也红了，很快就要落下泪来。

    比他年岁大三倍多的姐姐，见此光景心软了，心疼了，忙把嘴巴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鬼东西，告诉你——我想我那同学了……”

    “知道啦！知道啦！”他高兴地拍起小手，逞能地抢过话茬儿说，“是咱们的队长，对吧？”

    “别瞎猜，不是他。”

    “你跟队长是同学呀！”

    “是同学，我也不会想他那种没有前程的人！”

    “噢，知道了，是村里的会计，对不？”

    “去他的吧，他比队长还没出息，一辈子也不用想离开咱这山旮旯。谁想他！”

    “姐姐，你到底儿想谁呢？”他这样问一声，又焦急，又难过。

    “他在城里哪！”姐姐这么说着，脸色忽地一红，眼睛猛然一亮，激动得丢下手里的笔，把小弟弟紧紧地搂在怀里，低声地诉说起来：“我们是同学，我们一块儿高考落了榜。我们一块儿复习功课，又考一回。最后呢，我，队长，还有会计，全都没有考中。只有他，有才分，有福气，让地区中心医院办的卫生学校录取了。这会儿，他正坐在那明亮的教室里，聚精会神地听课哪！……”

二

    他既没有把姐姐的话听懂，也不可能对姐姐的心境有所理解。然而，他却受到感染和影响。这完全由于姐姐在说到那个人的时候，那种异乎寻常的态度和语气感染、影响了他，触动了他那天真幼稚的小心灵。

    在愚昧和迷信盛行的旧中国农村，当孩子们听到老人讲到“观音菩萨”和“如来佛”的时候，便从内心深处生发起一种神圣的向往和 虔诚的敬慕。这跟此时此地他的情形，极为类似。

    有一天，镇子供销社副食品门市部的人，推着车子到乡下卖货。有点心、糖果、面包、奶粉，各种各样，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他看中一种带把儿的、名叫“嗍罗蜜”的糖，一定要吃。

    姐姐给他买了一块，赶忙地拉着他走开了。

    “姐姐，为啥不买两块呢？”

    “糖吃多了牙会长虫子的。一块还不够你吃？”

    “你咋不吃？”

    “不吃。”

    “你不爱吃糖呀？”

    “傻瓜，没有不爱吃甜东西的人。”

    “那你为啥不多买一块？”

    “哼，什么你全不懂！”姐姐牵着他的手，边走边说，“我得节省花，攒钱，给他寄去。”

    “谁呀？”

    “在城里上卫生学校的我那同学呗！”

    “干嘛给他钱花？”

    “这会儿他不挣薪金。要吃饭，要买书，要零花。”姐姐说着说着，又有些激动；只要一谈论起城里的那个人，她就忍不住地激动：“科技书特别贵，一本外国文的字典就好几块钱。他没爹没妈，他哥哥嫂子孩子多，舍不得给他钱，也给不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