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俊妞》

（3）

     俊妞收住脚步，不相信地看着黑大个儿。

    黑大个儿象老鹰抓小鸡一样把那个工头拉到土坎子这边，对俊妞说：“两毛一个对不？数吧，全包圆儿了。”

    俊妞见是真买她的鸡蛋，就把篮子重又放到地上，揭下白毛巾，仰起脸来问：“把鸡蛋搁在哪儿呀？”

    黑大个儿说声“这好办”，就从身上脱下湿漉漉的汗衫，铺到青草地上，随即一蹲：“我比你麻利，还是我替你数吧。”

    俊妞立刻觉得一股子热汗气扑到脸上，一种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味道冲进鼻孔。她不禁浑身一抖，一阵心慌意乱。

    黑大个儿张开两只大手，从篮子里往外抓鸡蛋，往铺着的汗衫上放：“一五、一十、十五、二十……”

    俊妞怕鸡蛋滚到地上，伸手抻着汗衫的襟儿。黑大个儿的那只赤裸着的胳膊，一抬一放，都要蹭到俊妞的肩上和腕子上，让她感到麻酥酥、火辣辣的；想躲一躲，又不好躲。

    黑大个儿数完鸡蛋，从工头手里抓过票子，递到俊妞手里，嘿嘿一笑，拍拍俊妞的头顶：“小姑娘，这回美啦吧？”

    俊妞回到家里，往炕上一坐，把卖鸡蛋的钱数了一遍又一遍，心里边确实美滋滋的。她想：要是这样一篮子一篮子地卖，用不着到秋后天凉，就能够把羽绒服买到手了。

    连着下了两天雨。雨过天晴，又来了个给俊妞说媒找男人的。叨叨咕咕，一直到傍黑才走。她妈把她爸找回家来，嘁嘁喳喳地商量相亲的事儿。到了夜晚，她爹没有回伙房，就住在家里了。

    风雨赶走了闷热，正是呼呼地睡舒坦觉的好时候。

    俊妞却好久睡不着。躺在炕头的她爸和她妈继续嘁喳相亲的事儿，让俊妞心里发烦。才平静几天，又得折腾，有啥意思呀！有那工夫，倒不如把鸡照顾得周到点儿，多下几个蛋……

   炕头那边的嘁喳声停止了，沉寂了一阵儿，突然变为一种异样的响动。

   俊妞挺奇怪地睁开眼睛，从窗户纸透进的月光，只是朦胧一片，过了一会儿，她才看清那边两个人体的轮廊。她惊呆了，赶紧闭上眼睛，脑袋嗡嗡响，胸口突突跳。这目睹的情景，使她不由得联想起那天到修路工地上卖鸡蛋的情景，回味起黑大个儿蹲在身边散发的气味，还有粗壮的胳膊触到她肩上、腕上的那种麻酥酥、火辣辣的感觉。……

    仿佛是个隔着一层窗户纸的神秘，用手指头一捅，一切都豁然开朗：噢，女人找男人，男人找女人，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呀！太有意思啦！

    俊妞想到这儿，情不自禁地紧紧地搂住了睡在身边的小妹妹。

    熟睡的小妹妹使劲儿惊叫一声。

    大清早，她爸摸索着起来穿衣服。

    一夜没有睡安稳的俊妞，从枕头上抬起脑袋，很有兴致地问：“爸，咱们今儿个去不去相亲呀？”

    “不去！”

    “为啥呢？”

    “大北山里头，比咱们花峪还穷。等把路修好了，通到北京，地盘更大了，挑啥样的没有？”

    俊妞扫兴地把脑袋摔在枕头上，闭了眼睛，撅起嘴巴。

    吃过早饭，她妈瞧见她煮鸡蛋，就纳闷儿地问：“刚攒下这么几个，你也值得卖去呀？”

    俊妞赌气地说：“我想怎么就怎么，谁也不用管！”

    这一天当中，她妈发觉他们的闺女起了明显的变化，显得烦躁不安，坐卧不宁，不知道咋回事儿。

    估摸着到了打中歇的时辰，俊妞用白毛巾兜着那几个煮熟、爆腌好的鸡蛋，急匆匆地出了家门，直奔工地。

    她一点也不害羞地在那些半裸体的男人中间穿来穿去，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终于找到了推石头子儿的黑大个儿：“嗨，你在这儿呀！”

    黑大个儿一愣，随即想起：“唔，是你。又来卖鸡蛋？”

    俊妞两眼不眨地盯着他，用力摇摇头：“我找你说句重要话儿。”

    “请说吧。”

    “不能让别人听见。”

   “嗬，还要保密。行，等我把这车卸了。”

    黑大个儿推起空车往大沟的石料场子走，俊妞紧紧地跟着，怕跑掉似的抓着人家的胳膊腕子。

    中途上，距离两边的人都远了，他们停住。

    黑大个儿笑嘻嘻地催促：“快说吧，啥秘密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