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俊妞》
(2)
学校里的毕业考试,俊妞没有考及格。她不服气。她在全班的同学里一直是拔尖儿的。她要补习几个月再复考,一定要领一张证书。
她爸说:“天生的笨蛋,咋补习也追不上了,别想再白花我的钱!”
她妈也说:“有那工夫,不如练练针线活儿,学学过日子事儿。”
花峪在大山里边,虽然不象从前那样愁吃愁穿,就是太冷清。自从搞起改革,没有了下放劳动干部,也没有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连那些县里和乡里的领导者们,也都不到这儿来遛一趟了。这儿冷清得叫人闷得慌。
突然间,一队外地人,背着行李卷儿,挑着锅灶开进花峪。不光住满了学校的教室,也在一些农家租下房子。
人们惊奇地议论:
“他们是来修路的。一条川全驻扎上了。”
“往哪儿修呀?”
“听说从西边穿糖葫芦似的串过来,一直通到北京城。”
“瞎胡扯,南边那座大山咋爬过去呢?”
“你呀,太僵化保守了,用大机器钻个窟窿就行了呗!”
俊妞家的西屋也腾出来,租给修路的人了。只是不住人,光当仓库用,放粮食。有两个老头倒换着看守。她爸也象别的劳动力一样,有了事儿干,去帮着做饭,挣小工的钱;经常吃住在伙房里,偶尔才回家住一夜。
有一天,她爹回来对俊妞说:“你不是老看别人穿羽绒服眼馋吗?这回自己去挣吧。那些腰里揣着钱的修路工嫌伙房的饭菜不好,山沟里又没商店餐馆。你要是把鸡蛋煮熟了卖给他们,一个熟的得顶俩生的。”
俊妞在家里闲呆着正憋得难受,想跑去玩玩儿。再说,自己挣钱,给自己买件羽绒服更是新鲜有趣的事儿。想试上一试,又有点儿胆怯:“我没卖过东西,能行吗?”
她爸说:“一遭生,两遭熟,闯练闯练就会了。这年头,不论男的女的,都得学会挣钱,不然就得干受穷!”
第二天,俊妞照着她妈的指点,把攒下的多半篮子鸡蛋都煮熟,再一个个磕破一点皮,放在面盆里,浇上些加了花椒和咸盐的水泡上半天。估摸着到了打中歇的时候,就把盛爆腌鸡蛋的盆子往篮子里一放,盖上干净的白毛巾,挎起来,急忙奔向工地。
爬过一道小沟,穿过一片枣树林子,俊妞才发觉:拿煮鸡蛋挣修路工人的钱,并非是她爸的发明和创造。那边早有不少姑娘、媳妇和老太太,举着盛鸡蛋的篮子、盆子,凑到干活儿的工人跟前吆喝叫卖。那些工人全是男的:有的抡镐刨地坡子,有的推车运石头子儿;都光着膀子,卷着裤腿,还有不少光穿着一条只能盖住屁股蛋子的裤衩。
俊妞一见这阵势,不由得心发慌、腿发颤,不光不敢吆喝叫卖,都不敢凑到跟前去。她泄气的站在一道小土坎上发呆。腿站麻了,就把篮子放到地上,蹲在那儿接着发呆。
一个推石头子儿的从她身边走过,很随便地扭头看她一眼,同样很随便地边走边说:“嘿嘿,你倒象国营商店里的售货员少奶奶!不到跟前去拉主顾,还等着人家上赶着找你呀!”
俊妞抬起头,瞧见一个黑大个儿对她说话,就挺不高兴地白瞪那人一眼,又把头扭向一边,没有理睬。
太阳搭到山梁上,卖了鸡蛋的姑娘、媳妇和老太太们都数点着钱,高高兴兴地回村了。
俊妞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人家修路的快要收工吃饭去了,看样子没有多大的指望,是再等一会儿呢,还是赶快回家呢?
“哎呀呀,你还在这儿愣着呢?鸡蛋再不紧忙地卖出去,放一宵都得馊喽,扔在猪圈里猪都不吃!”
俊妞听到背后传来的这喊声,扭身一看,又是刚才那个黑大个儿。可气!真想拣难听的话骂他几句。俊妞没敢骂,只是冲着那个人快速走过去的背影,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黑大个儿走到路基上,停下小推车,朝着人群喊:“喂,喂,工头,来来来,跟你说个事儿。”
一个头戴大草帽、手拿五尺杆的小个子应声拐到他跟前,问他:“啥事儿,快点儿说,我忙着哪。”
黑大个儿说:“昨晚上你赢了钱,今儿个还不该出出血,请请客呀?”
“没问题。等休息日,咱们到镇子上开一顿。”
“倒不用那么破费。你就买点煮鸡蛋,来上一瓶子二锅头,大伙儿一吃一喝,就齐啦!”
“行。”
“嘿嘿,工头开恩啦!”黑大个儿大手一拍地欢呼一声,又对已经动身往村走的俊妞喊叫:“喂,卖鸡蛋的小姑娘,别走哇,这儿来了个大主顾!”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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