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有关创作杂文之《我常到那里溜溜弯儿》(1)
(2020-06-02 09: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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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有关创作杂文之
《我常到那里溜溜弯儿》
(1)
前不久,跟文学青年谈创作的时候,我说了句听者以为是“自谦”,实则属于“真心”的话。我说:“如今人们称呼我‘作家’这个头衔,再不像年轻那会儿那么沾沾自喜了,总觉得有些不敢当。比起学问渊博、造诣高深的前辈,比起眼界开阔、文思鲜活的年轻一代,我能算什么‘家’呀!充其量我不过是个编故事的人。就像用脚下的黄土、身旁的井水,和成泥,捏做泥人来自娱自销的手艺人而已。”手艺人耍了三十多年手艺,编了一大摞子的故事,若不承认是“家”,很容易被误解为虚伪。那就随大流,戴个头衔;但必须加个小注,我这个家,是“土作家”。
当年,战争结束,全国解放,农民过上新生活,我为之欣喜,不禁想跟别人炫耀;作为一名工作在基层的区干部,必须担负起发动农民、组织农民、发展生产、建设社会主义的任务。于是我把写作当成代表农民说心里话和宣传我所虔诚信仰的政治、政策的一种工具,开始了文艺创作的学习。
抒发胸怀、宣传信仰的工具有多种多样,为什么偏偏挑上文艺创作这件工具呢?这是由于我小时候听了很多民间故事,同时观看过不少地方戏曲,到了少年时期,又读了相当数量的中国古典小说,从而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所以必然有这样的选择。民间故事、地方戏曲和古典小说这三宗“国宝”,变成土壤,养育了我对艺术兴趣的种子。种子发芽之后——进入文艺创作学习和实践阶段,我更加自发、自觉地向这些民族艺术的宝藏里探宝取宝,继续不断地从它们中间吸收壮大自己的养料。
这些是我艺术生命的根。也是我这个“土作家”的“土”的实质和成长的基础。
土生土长,土里刨食吃,就地取材,用土法制造作品,形成我摸索前行的一条路线。
文学殿堂,既是辉煌的,也是飘渺的;那个大门口,貌似很近,实则很远。在攀登投奔的路途上走了一节以后,我不再满足写新闻报道,不再满足写真人真事的故事诗歌。我要突破这些写作文体和形式的局限,“艺术”地表现我对生活的感受和想要表现的东西。这样,就需要我打开眼界、扩大“艺术营养基地”的范围。
于是,我首先求助文学理论家巴人先生的《文学初步》(后易名《文学论稿》)。先生使我从“文艺的起源”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认识到“新文学”的时代(指“五四”运动以后的白话文学)。从此我结识了鲁迅的作品(读的很多)、茅盾的作品(读的很少)、郭沫若的作品(恕我不恭——不怎么喜欢),以及叶圣陶、丁玲、许杰、萧红等等作家的作品。我开始效仿他们的样子,写起小说来。
就在这个时候,我买到一本上海平明出版社出版的、查良铮翻译的、苏联季摩菲耶夫教授所著的《文学原理——文学的科学基础》,只花几个晚上的时间,就“囫囵吞枣”般地读了一遍。因为理论高深,而我的理解力低浅,回头想想,很难说那本书给了我多少知识;然而,它却给了我有力的帮助:它把我带出了国家的边线,瞭望一下,看到了陌生的新鲜,峰峦中的峰峦,天外之天;仿佛突然地知道了文学的海洋这般之大,名家的星斗如此之多。于是,我在按部就班地照传统方式从民间的、古典的、现代的、当代的本国文学营养基地索取艺术养分的间隙,也有意识地找一些外国文学作品来浏览。可惜,当时有个客观困难,限制了阅读范围和数量。
我是一个报社派驻地方的农业记者,除了偶尔开会在一个不太大的城市做暂短的停留之外,大多数时间活动在农村,不少的地方处于偏僻山乡。农村没有图书馆,借不到书。小镇有书店,几乎看不到外国文学作品;偶尔遇上一两本,但价钱较为昂贵,我又无力购买。比较易于接触到的是苏联文学作品,只有作为政治思想教育辅助材料用的那一类,能够到当地工会、青年团去借,也可以到小镇书店去买。所以陆陆续续地读到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只不过是爱情》、《卓娅和舒拉的故事》、《海鸥》、《斯大林时代的人》、《真正的人》等,还有当时我最为喜欢的尼古拉耶娃的《收获》。
这些描写革命英雄形象的作品,我很爱读;至少有两个方面,很对我的胃口:对农村基层干部出身、又与农村保持着密切关系的我来说,希望农民们都能够向苏联文学作品里的人物学习,成为保卫祖国、建设社会主义的积极分子;作为一个文学作者来说,我所打的旗号就是“永远歌颂”,歌颂新中国的新人新事新面貌,那些苏联小说是我练习写作的楷模。在探索对革命者心灵的认识和表现技巧方面,这批苏联文学给了我不少的启发、不小的影响。但同时,也使我在艺术观念上套上了一些框框,并久久不能抖落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