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金河水》
(1)
国庆节以后,我被调到“水库战斗报”工作。当时,小报上开辟一个“英雄榜”专栏,要系统介绍工地上的先进人物,我就当了这个专栏的编辑和采写;由宣传股的一位同志帮忙,按照积极分子大会的名单,作了一番登记和排列,便开始工作。哪里知道,社员们在这个水利化工地上,个个干劲十足、意气风发地大创奇迹,先进人物层出不穷,实在不是一个名单就可以统计准确的。短短的几天工作中,我光在那个移山填谷的后勤单位,就发现了比那个名单多几倍的先进人物。金河水同志是其中的一个。
我跟金河水第一次见面是在晚上。那天,我从一个比较远的小队采访回来,已经到了夜间十点多。因为忙着跑路,晚饭也没有顾上吃,想到伙房里找点东西吃吧,心里又犹豫。我们指挥部的工作人员,跟第二大队是一个伙房,吃饭的人多,炊事员少。况且,今天电影队正好轮到在第二大队上映,怎么好把人家拉回来,给自己搞饭吃呢?不去吧,肚子又饿的不能忍,只好硬着头皮闯闯运气了。
果然不出所料,这边的人早已走光,整个伙房都是静悄悄、黑洞洞的。我一摸厨房的门,搭上了锁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唉——这回饿着肚子吧。”
想不到,我这一声却起了作用,厨房旁边的柴禾棚子里,有了响动。我扭头一看,一点火光在那儿闪动,哦,是灯。有灯必定有人,我赶紧往那边走去。
灯光从棚子里移到外面,映着一个高大彪悍的身形。他一只手端灯,一只象芭蕉扇似的大手张开,遮着风,朝我走过来,开口问道:“同志,你是小报编辑组的吧?”
灯光照亮他半截身子。细一看,是个三十左右岁的壮年人。他大高个,宽胸脯,眉毛很淡,胡子茬儿却黑的象一把小刷子,显着老实又纯朴。
他见我不转眼珠地望着他,就连忙自我介绍说:“我姓金,今天上午新来的炊事员。我在这儿等你吃饭。”
他的话是那么自然和诚恳,我心里有些解不开,就问他:“这个伙房有二百多号人吃饭,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呢?”
他依旧十分平静地回答我说:“开饭的时候,你们编辑组的一位同志来打饭,说有位同志没赶回来,要把饭带到工棚里去留着。我怕你回来太晚,把饭放凉,吃着不舒服,就一直在这儿等你。”
听了这几句话,我的心里一阵发热,再也不知说什么好。感谢他几句吗?夸奖他几句吗?我都找不到恰当的词句。真想不到,最后却问他这样一句蠢话:“今天不是演电影吗,你没去看?”
他笑了笑,反问我一句:“看电影重要呢?还是吃饭重要呢?”
我脸上有点儿发烧,后悔不该这样问人家。幸亏他没有再说什么,打开厨房的门,招呼我进来。他把灯放在窗台上,揭开锅,里边热着菜、饭。接着他往灶里填把火,给我做了一碗汤。一切安排好了,说了声,“吃完了,你到小棚子招呼我一下,我来收拾”,就走出厨房。
这顿饭我吃的特别香甜。菜、饭都打扫净了,连汤也没剩一点儿。不这样,觉得很有些对不住他这份好心。吃完了,我又替他把碗筷刷洗干净,才到小棚里边来找他。
他还在那儿忙着。地下堆了一堆烂白菜帮子,面前放着一张菜板。他一手按着一叠菜帮子,一手拿刀,一刀一刀地切着,拿刀的手显得有些笨重。见我进来,他放下刀,撩起围裙擦着手,说:“吃完了?让我收拾收拾。”
我告诉他,家什都收拾好了,又问他:“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剁这东西干什么?”
他说:“我看这东西扔了怪可惜的,剁一剁,掺在猪食里准不错。不瞒你说,我好几年没干这营生了,乍一拿起刀来还有点儿生,借机会练练手。”
我第一次跟这位新来的炊事员相识,都没顾得上问清名字,他却给我留下一个非常深刻的印象。
第二天傍晌午,我在井沿上碰见炊事组长宋桂臣,他蹲在那儿洗白菜。
宋桂臣跟我是一个村里的人,按乡亲辈数,我应当叫他二哥。早年间,他在北京城里一家小饭铺里学过手艺,做饭的技术不错,也沾染了一些旧习气。他从城里回村入了社,娶了一个寡妇,生了孩子,生活过得很美,对人民公社更是感恩不尽。他这二年也有不小的进步,来到这个工地伙房之后,工作上还算卖力气,就是好讲价钱、论条件,名啊利啊,常常挂在口上。也因为这一层关系,这个伙房在整个工地比起来,搞得不很出色。党总支研究过几次,计划物色一个骨干来,说不定昨晚见到的那位姓金的同志,就是领导上特意调来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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