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之《小山下,小河旁》(11)
(2020-05-25 09:1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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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中篇小说之
《小山下,小河旁》
(11)
七
郭少清在田家庄的名声,比田家的老二保根可好得多。他淳朴、厚道,懂规矩、求进步,乡亲们在人前背后都夸他是个有出息的乖孩子。他不像田家老二保根那样不问政治、不关心国家大事,还那么顽皮、淘气和油滑得让人讨厌。
他跟老二保根是同年同岁的同班同学。小时候他们都崇拜党支部书记邱志国这位土改时期的老革命干部,羡慕邱志国的威严气魄,模仿邱志国的声调动作。他俩暗地里谈论过志向,都说长大了要当一个像邱志国那样能够指挥全田家庄人的行动,又为全田家庄人办好事,受全田家庄人尊敬、颂扬的干部。村西头古庙大殿顶上那些有龙头和麒麟彩绘的玻璃瓦脊,是这两个小学生带头爬上去,轮着镐头一个一个给敲掉的。为这个革命行动,受到党支部书记邱志国的表扬,他俩当上红小兵的正副大队长。上初中的时候,他俩跟别人搞批林批孔,也搞得挺欢。地主巴福来为了反攻倒算,把家谱和土地财务账目本泥抹在夹壁墙里,是郭少清和田家老二保根两个人发现之后,报告给党支部书记邱志国的。为这个,两个红卫兵的事迹上过县文化馆的油印小报。初中毕业以后,两个同班同学的路子走的就不一样了。
郭少清因为数学和化学都考得不及格,没升上高中。他堂叔郭云的小舅子在镇上铁工厂给他找了个学徒工的差事。不久赶上反“修正主义回潮”,他决心跟修正主义势力对着干,主动提出丢下铁饭碗,回到田家庄当学大寨的光荣社员。他很快就被党支书邱志国列为大队“老中青”三结合班子的第二梯队的候选人,被“突击”入党,先给郭云当了政治副队长。正准备过渡一下再提他为党支部副书记的时候,公社武装部要当个“把优秀分子输送给人民解放军”的典型,让他进了“解放军大学校”。解放军有了新规定,不在战士里提拔干部,郭少清的生活道路上出现第一个弯儿。但是他复员回村以后仍然很吃香。当时,这一带推行以家庭承包生产责任制为标志的农村经济改革阻力很大。田家庄那股阻力的关键人物是党支部书记邱志国。万般无奈,公社党委一咬牙,要调换田家庄大队的领导班子,把僵化的、思想不解放的邱志国撤下来,把年轻有为的郭少清推上去。不料想,在重重压力之下,在关键的时刻,邱志国权衡了利害,来了个大转舵。他这一转舵,公社领导满意了,田家庄的改革开始顺利进行。郭少清悬在不上不下的地方,至今未安排;希望只有一个,等着村民委员会改组的时候,当个主任。上级是这样安排的,不少群众也这样想。
老田家的老二保根和郭少清不一样,他念了两年高中,连考三年大学都名落孙山,仍不死心,正日夜兼程地复习功课,一定要争取得中,当个大学生,将来闹一个能有大作为的职业。因为他一心念书,一心考大学,不仅对政治活动厌倦,对他和郭少清共同崇拜的英雄表率邱志国,也从根本上改变了态度。他满腹牢骚,常常骂公社和村干部,抨击不正之风。加上他学得嘴巴尖刻,好捉弄人,所以很不受上年纪乡亲们的待见,背后说他没出息,骂他滑头。
郭少清和老二保根这两个要好的伙伴、同学,因为一个人的心气没有变,一个人的心气变化了,所以分别一段之后,相处得再不像以前那么和谐一致,成了牛蹄子两瓣子:不见面就想,见了面,交谈不到三言两语就抬杠、就吵嘴,闹个不欢而散。为这个他们都很苦恼。
老二保根对支书邱志国的看法最不能让郭少清接受;他俩翻脸的导火线,往往是因为对支书的谈论。去年秋天,摘了帽子的地主巴福来因为承包果树园发了财,老二保根在一伙青年人面前大骂邱志国是“投机分子”,从极左滑到极右,从一个“革命干部”蜕化成“土皇帝”。郭少清越阻拦,他说得越放肆。郭少清发了“庄稼火”,也象今儿个他弟弟那样,动了手,给老二保根一拳头。从那以后,他俩就疏远了。老二保根为接电线而主动来家找郭少清,无疑是一种和解的姿态。郭少清也乐意接受这样的和解。加上老二保根的举动等于把郭少清从“危难”中“救”出来,郭少清对他十分感激。所以郭少清不仅顺坡下驴地赶忙跟老二保根出来,还表现得很亲近的样子。
“你今儿个是咋的了?”出了土门楼走了一节儿,老二保根同样不见外地问郭少清,“你们哥俩以前没有打过架呀。到底儿为啥呢?”
“他小子多事!”郭少清忿忿地回答说,“我跟我叔说话,他偏偏从中间插一杠子,上来就动手。……”
“说啥话惹了他呢?”
“说娶老婆的事儿。……”
老二保根没听完,就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同时在郭少清的肩胛上拄了一拳头。
“笑什么?我一有娶老婆的念头就犯罪啦?我就该打一辈子光棍儿?”
“不该,不该!”老二保根挎住郭少清的胳膊,边走边说,“我笑的是,又亲眼见着一个没有出息的男子汉。……”
“你平时老骂我左,闹半天你比我还左。”郭少清绷着脸孔,质问对方,“想娶老婆就没出息?你小子打算进和尚庙吗?”
“不,不!那我可受不了。”老二保根半真半假地喊道,“关键的问题在于,我们这些该娶老婆、想娶老婆的人,通过什么途径达到目的地!”
“不明白你这话是啥意思!”
“意思很明白。”老二保根比比划划地阐述自己的观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们这种人,生理不缺欠,嘴唇上一长毛,就知道想老婆,就应该成家立业。咋成家立业呢?我不赞成你也像我哥那么窝囊,自己不长本事,赖在长辈人身上,让费心拔力把我们养大的长辈人再为我们卖命。你知道不,我爸爸为了给我哥盖房子开石头,都累得吐血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