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金海接媳妇》

（4）

     桂芝有几分抱歉地说：“我在家里呆不久。”

    “怎么，你还要搬到城里去住吗？”

    “嗯。”

    “找到了工作？”

    桂芝摇摇头。

    金林想了想，很郑重地对她说：“放着生产不搞，放着重要工作不干，为什么偏要到城里去呢？桂芝，我这人说话可口直，你是个有文化有知识的青年人呀！眼下全国人民都在热火朝天地搞着社会主义大建设，怎么，你要跑到城里去吃清闲饭？”

    一句话问的桂芝面红耳赤，好半天讲不出一句话来。

    桂芝是这么一个没有志向的人吗？把自己拴在丈夫脚跟上，一辈子围着丈夫转？不，每当她想到这一点，她是痛苦的。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金林见她不吭声儿，就又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以为在农村里屈材、没前途是不是？你说什么叫前途？要我这个大老粗解释呀，前途就是人民需要，只要人民需要你干，你干了，那就是前途。你想想看，现在农业社大伙需要你办个保健室，有了保健室，社员就会有健康，有了健康的身体，就能搞好生产多打粮食，这不是前途吗？这前途是多么光明！”

    ……

    第二天，桂芝参加了蓟县卫生科举办的农业社保健员训练班。

    在训练班里，先是劳动课，后是业务课，最后是实习，两个月的时间，好象一转眼似地就过去了。

    桂芝从训练班毕业回来那天，正是麦收季节。半个月没有落下一个雨点儿，天上没有一丝儿云彩，日头火球般的悬在空中。地燥、天热，收麦的人象钻进蒸笼里，桂芝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她到家洗了脸，把带来的药械收拾妥当，才要抱柴做饭，忽然，街上传来一片哭声。她跑出去一看，只见东头宋五嫂扯着三个孩子，一边哭叫，一边往西跑，就迎过去，连忙问：“五嫂，怎么回事？”

    “我的天哟，你五哥在地里中暑死过去啦！这要撇下我们娘儿几个，可怎么过哟！……”

    桂芝听了一阵伤心，也陪着掉了几颗眼泪。她猛一想：自己不是学了艺吗？不是当了农业社保健员吗？她回身走进屋，提了卫生包，就往社里跑。

    农业社办公室里挤满了人。大家都十分紧张和焦急，谁也没顾得看桂芝一眼。只见社主任金林满头大汗，搬一块门板走进来，朝人群喊道：“快来五个有力气的人，抬他到县里抢救！”

    桂芝顾不得好多，闯进来说：“不要抬了，我治治看。”

    金林一见桂芝忙问：“你回来了，有办法没有？”

    桂芝说：“试试吧。把病人抬上炕放平。”说着她就动了手。按着学来的治疗方法，她先给病人打一针，然后，实行人工呼吸。她的心在跳着，手在颤着，汗水刷刷地顺着脸上往下流。她用力让自己象个医生那样镇静。

    几十双眼睛看着这位新上任的保健员。社主任为她捏着一把汗。时间，一分钟、一秒钟地过着，过着。

    病人的胸脯扇动了一下，又扇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忽一下子，人群里活跃起来，象黑暗中突然亮了灯。人们惊讶着，感叹着。

    “活了，活了。”

    “哎呀，真是起死回生呀！”

    宋五嫂抓住桂芝的胳膊，不知说什么好。

    桂芝抹着汗，看着周围的一切，好象这件事儿不是她亲手做的。

    金林扔给她一条毛巾，意味深长地说：“桂芝呀，你说你留在农村有用呀没用？”

    桂芝笑了。她的心里掠过一种有生以来未曾有过的愉快。

    从此，桂芝变了。

    在农业社的田野里，在保健室里，在社员们的每一个门口或暖和的屋里……到处都能看到她在忙碌。她学会了种地，学会了爱护每一个人。全社二百多户人家，没有一个家庭不跟她发生了关系，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她。爱孩子的妈妈，怀里的孩子一发热，立刻就找她，从她那儿找到安慰；做活愣的小伙子，碰破了皮肉，怕耽误活计，找到她，从她那里免去了痛苦。

    李桂芝跳出了个人那个狭小的圈子，同集体汇融在一起。她深深地爱上了农村，爱上了农村这些人。她，怎么能离开他们，一个人跑到城市里，去过那种吃闲饭的生活呢？

    丈夫的满腔热情，更使她感动。收到金海要回家接她的信以后，她本来想好了一些道理，打算同金海讲清楚。但今天丈夫一回来，她又怕过急了，扫了他的高兴；若是一时说不通，反倒伤了和气。想着想着，最后她拿定主意：明天，用一个能够帮助她说话的事实先给丈夫看看，以后再和他协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