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之《苍生》
第三十一段
(2)
田成业听了老伴儿这番话,心里稳实了许多,还有一点没着落,问道:“铺盖穿戴不用愁了,那么见面礼儿的钱可咋办呢?”
“照样儿不用你发愁。从打盖完房子,你们爷儿俩尝过鸡蛋啥味儿吗?卖鸡蛋的钱我全都存着。积少成多,不到五十,也差不了十块八块的。还有五辫大蒜,你抓个空拿到自由市场卖了吧。这会儿缺者为贵,比刚起蒜那当儿价码高好多!……”
“嘻嘻,你真行,真有个算计。”田成业知道了这个底儿,心全放稳,乐呵呵地说,“赶紧把你的安排告诉咱留根,别让他独自个儿揪肠扯肚地瞎发愁了。”
“可恨的东西,小瞧我,还当是疼我哪。他爱在心里边憋着,就让他憋一宵吧!”
田大妈不愧是个精明的女人,在人情世故的大圈子里边,她猜到了儿子遇到了犯难之处。然而,精明毕竟有限度,她决不会猜到,儿子犯难的事儿比她料想的要严重得多;一块进口手表,起码得一百五十块钱,是她现在用足了劲儿精打细算、口掐肚攒才凑起那个数目的三倍以上!
一块手表,一块进口手表,快把老实巴交、刚刚尝到爱情滋味儿的田留根给憋闷死了!
今儿个夕阳西下的时候,田留根送杜淑媛上了公共汽车,心情格外复杂:既有跟恋人不得不分手的怅惘,又有获得可靠爱情的满足,也有对不太远的婚姻目标急切盼望的冲动和不安。他怀着异常杂乱的心绪,奔到供销社百货公司门市部,找杜淑媛的姑姑,送还人家的开门钥匙。
事情就是这般的凑巧,杜淑媛的姑姑恰巧是负责出售各种钟表专柜的售货员。田留根找她的时候,她正站在柜台里边答对一双选购手表的青年男女。
那个柜台的式样很新颖。冲着顾客的那一面镶着整块的大玻璃,朝上的柜台面也是整块的大玻璃。柜台里分为三层,下边两层陈列着大小不等的座钟、闹钟和挂钟。最上边那层有许多精制的小盒子。小盒子开着盖儿,红紫色的衬绒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手表:男表、坤表、机械表、电子表,还有自动的表。旁边摆着不锈钢的表带儿、牛皮的和人造革的表带儿。顾客站到柜台跟前,只要稍微地低下头,就能把里边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选购手表的男的,看样子不超过二十五岁。他穿戴不坏,却沾着许多油渍:上衣和裤子是油点、油块子,连两只球鞋也如同在油锅里滚过;特别是攥在手里的两只手套,白色的成了黑色的,线织的好似用铅丝儿编的。从他的打扮和大大咧咧的样儿估计,十有八九是个开拖拉机的机手。
紧挨拖拉机手身边的那个女的,跟机手的年纪相仿佛,穿着新,料子好;尤其是那条搭在肩头上的蔚蓝色印着白花的纱头巾,还有手上提着的那橘红色人造革挎包,鲜艳得有点儿刺眼。她的皮鞋是高跟儿的,很细,极像踩着两根棍儿。
机手对女的特别谦恭和气。女的对机手特别亲热中带着羞涩和娇媚。他们显然是没有成亲的“对象”。这“对象”肯定到了火旺饭熟的节骨眼儿上。要不然,男的能掏钱给女的买手表吗?
“同志,请您再拿这个看看。”男的用沾着油泥的手指头,在玻璃柜台上戳点着,“对,有日历的那个。”
杜淑媛的姑姑耐心地应酬着,从那个既没有门儿、也没有帘儿的柜台里伸进手去,捏出一块亮晶晶的手表,轻轻地放在玻璃台面上。
女的拿起表,放在手掌心上端详一阵儿,问:“是进口的吗?”
“日本西铁城。”
“多少钱一块?”
“一百五十八。”
女的掂量着、端详着,用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瞥了机手一下。
男的赶紧咧开嘴巴笑着问:“喜欢吗?”
女的轻声说:“就是太贵。”
男的说:“管什么贵贱,买你可心的。”
女的把脸转向售货员问:“走得准吗?”
“用过的顾客都反映不错。”
“坏了能换不?”
“保修半年,只要不是硬伤,管修管换。”
男的又插一句:“就来它吧?”
女的含笑地点点头。
男的立即把一只污黑的手伸进裤子的后兜儿里,掏出一大沓子人民币,“啪”地一声,放在玻璃台面上。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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