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姑嫂》

（1）

     老周家姑嫂，三天两头争吵。

    不是嫂子眼儿独，搁不得小姑；没公公，没婆婆，男人又在城里当工人，她对这个妹子知冷知热，象妈妈。也不是小姑尖刻，容不下嫂子；没亲的，没己的，她对嫂子有情有理，象对待姐姐。这姑嫂俩也不是一个勤一个懒，过日子搭不上手；不论是队里的活儿，还是家里的活儿，她们都抢着做。这样的姑嫂吵架，真有点儿奇怪啦！

    从野地里走过来的那个人是嫂子秀菊。你看她多能：抱个孩子，挎个篮子，肩头上还搭着个上马子，两只脚板通通的，走路象是刮起一阵风。

    她二十七八岁，腿粗腰壮，浑身有力气。娘家是个很富足的中农户，她从小就学会操劳；这会儿自己挑家过日子了，会打会算，能勤能俭，全是按着父母的教导。别看她年轻，很懂得老礼儿，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村里有些老太太常常夸奖她。

    站在村口上一个放羊的老太太，远远地就跟她打招呼：“侄媳妇，赶集去啦？”

    秀菊喜眉笑眼地回答：“我到邮电所取点钱。吃了吗，大婶子？”

    “没哪。侄子又汇钱来啦？”

    “嗯哪。队里号召咱们多养猪，想再盖个新猪圈。兴土动工，砖头、木料，哪儿不用钱呀！”

    “唉，你真能操持呀！我要有你这么一个儿媳妇多福气！”

    秀菊抿着嘴儿笑笑，几步进了村，来到家门口。

    这是一座小院子，三间北房。墙是新垒的，房是新翻盖的，全是秀菊经手操持的。院墙内外，栽种了许多杨柳树，一棵棵直挺、茂盛；在那细嫩的枝条上爆开了小芽儿，一派绿色。这些树木全是小姑亲手栽的。姑娘家不贪针线活儿，倒特别喜欢栽栽种种。

    秀菊迈进土门楼，就朝北屋喊了一声：“妹子！”

    北屋里有人应声：“哎！”这声音又尖又脆，铜铃儿一般。随着声音，风门子呼啦地打开了，跳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这就是小姑志耘。

    志耘细高挑儿，尖下颏，亮亮的眼睛，弯弯的眉毛，两条大辫子不算粗却特别长。她是灌着苦水生的，喝着蜜水长的，在贫苦的人家，从小就风里来，雨里去，别看身子单薄，干起活来赛过壮小伙子。她志在耕耘，热爱农村。妈死那年，嫂子就劝她不要考中学，留在家里帮嫂子看孩子，好让嫂子到地里劳动。她说：“支书说了，能升学一定升学，不能升学一定参加劳动。”嫂子说：“自己得有主心骨，别光听人家的。”她说：“不听支书的话，还听谁的呢？”去年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她就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这会儿志耘迎过来，先从嫂子怀里接过小侄子，亲着孩子的小脸蛋，又接过小竹篮，对嫂子说：“瞧你那一头汗。总是急急躁躁的，慢慢走，跑什么呀！”

    秀菊笑着说：“我一看该点火了，心里就起急啦。”

    志耘说：“我在家里，还用你惦着。”

    秀菊说：“今天我歇班，你上工，干了半天活回来，再让你烟熏火燎地做饭哪！”说着，就要抱柴禾。

    志耘说：“我早把饭做熟了，歇歇就吃吧。”

    一边吃饭，嫂嫂跟小姑一边商量起盖猪圈的事儿。今年春天，队里号召社员们多养猪，多积肥，好争个大丰收。志耘觉着这是对生产队有好处的事儿，很热心。秀菊觉着这件事对家里也有好处，很积极。

    秀菊说：“妹子，咱俩分分工吧。趁这晌午，你到西村窑上买砖，我到东村木厂订木料，等你哥歇班回来，咱们就动手盖呀！”

    志耘说：“咱们买一只小母猪吧。母猪又能造粪，又能下崽，下了崽还能支援别人家养猪。眼下，因为养猪大发展，猪秧子太缺了。”

    秀菊想了想说：“行，由着你。下了崽也是一笔进项，省得光靠你哥哥的工资零花。”

    傍晚的时候，姑嫂俩又在院子里碰头了。

    秀菊一脸的喜气：“嘿，木厂那个老会计没有绕过我，三下两下，就把木料买成了；一根比南院大娘她们少花一毛钱，七根就省下七毛，够你哥回来割肉包饺子吃了。你那砖呢？啥价呀，不会多算咱们的钱吧？”

    志耘笑笑说：“我到砖窑看看，那边订砖还要排队，我没买……”

    秀菊说：“唉，排队怕什么，你先排上，回头我找砖窑那个刘组长说一声，他就把我们捣在前边去了；老刘是咱表兄，还能不照顾点儿。你把钱给我，我再去一趟吧。”

    志耘说：“我顺手把钱存到信用社里了。”

    秀菊急了：“哟，怎么存起来啦？”

    志耘说：“留下钱买小母猪呀。”

    “买队里猪还用花现钱？我跟队长说了，赊着，秋天卖了猪秧再还。”

    “队里流动资金本来就少，出产点东西又都赊出去，不就更没进项了。”

    “都这样嘛，又不是咱们一家。”

    “咱们有钱嘛！”

    “钱，我是买砖用的。”

    “没砖咱们再另想办法……”

    “你神着哪，想什么办法呀？”

    “沙河滩有的是石头蛋，每天晚上收工了，咱们少歇一会儿，推几车子来，照样顶砖用，还比砖结实……”

    “嗨，你不让人活了，你想把我累死呀！”

    这姑嫂俩刚才还好好的，一眨巴眼的工夫就吵起来了。

未完待续